书城现代都市伴君寒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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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狼的转变

她很晚才回来,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工作找的并不顺利。

君梦寒要请姐弟俩出去吃,梅剪雪仍是执意不肯,把放在冰箱里的剩菜热了一下,又让梅裁冰下楼买了几个馒头。君梦寒从没吃过剩饭,虽然不想吃,但为了不让梅剪雪为难,还是硬着头皮吃了。

简单的晚饭过后,梅剪雪收拾下去,便说累了,早早进了卧室。

梅裁冰趴在阳台上沉思着。

君梦寒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递给他一个。

梅裁冰接过,喝了一口,转过身严肃的说:“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既然想追梅剪雪,就要一辈子好好待她,不要三心二意的。做不到就离她远些,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君梦寒稍稍楞了楞,随即笑着说:“看样子你有些误会,我和你姐之间只是……很深很深的亲情,她不爱我,虽然我很爱她,但那种爱也是很纯洁亲情。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从此以后我都会努力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梅裁冰迷惑的说。

君梦寒喝了一大口啤酒,把自己和梅剪雪之间的事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末了说:“你可要替我保密,你姐如果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知会有多尴尬、多生气呢。”

梅裁冰大笑着说:“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我真的是孤陋寡闻了。你就是君梦寒?我在杂志上看到过你的照片,我说你那么眼熟呢。不过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在商场上以理智沉稳、心狠手辣著称的、举世闻名的商界神童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又穷又偏僻的地方,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理由。哎,你要对我姐隐瞒到什么时候呢?”

君梦寒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得找个适当的时机才能说。裁冰,有个问题我忍了好久了,不敢问你姐,她不会对我说的,所以想问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梅裁冰打断他:“是关于我们的身世吧?”

君梦寒点了点头。

梅裁冰猛喝了两口啤酒,阴郁的讲了起来。

梅氏姐弟并不是孤儿,相反,他们父母双全。

他们的家在东北的一个小城里,父亲叫梅广杰,在一所小学教书,母亲罗玉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学历,虚荣心又超强。

自梅氏姐弟记事起,父母之间的战争就没停止过。

梅广杰自视很高,总认为罗玉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够理解人,又没文化,粗俗不堪,和她说话,往往是对牛弹琴,最重要的是,罗玉总嫌自己挣的不够多。所以无论罗玉做什么,他都会挑三拣四的埋怨。

而母亲罗玉则认为父亲爱吹牛,没本事,四体不勤,脾气太大,只会对家里人发火,自已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累死累活却屡遭指责。

于是两个人每次都会由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互相指责,互相谩骂,最会导致拳脚相向的大战。当然受伤的总是娇弱的母亲,而每次战争几乎都会没有来由、没有悬念的波及到梅剪雪。

其实直到现在,梅剪雪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每当母亲战败,躲在一旁又哭又喊时,父亲的拳脚就会对着自己而来,边打还会边骂自己什么“扫帚星”、“拖累人的累赘”、“**”等许多不知所谓、不明所以的话,让她觉得委曲,觉得冤枉,但没人可以安慰她,并告诉她是怎么回事。她从很小就知道,爸爸、妈妈不喜欢自己。

有一次,那时她四岁,梅裁冰两岁,二人在家里玩时,弟弟不小心磕破了膝盖,于是她的灾难又降临了,当面目狰狞的父亲对着她又打又骂时,她忍不住哭着说了一句:“我不是扫帚星,不是**!”立即被父亲一巴掌煽了个满脸开花,还没换的乳牙也飞出去两颗,父亲一边继续不分轻重的乱打,一边凶神恶煞的骂着:“狼,你个狼崽子,对你弟弟都下毒手,还敢犟嘴!今天老子打死你!”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下手更加的凶狠,她的身上、脸上到处都在流血。

后来,母亲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把她拉到一边,在母亲:“你打,使劲打!打死她我也省心了。”的哭喊声中,她昏了过去。从那时起,那个幼小的心灵就明白了一件很复杂的事:在这个世上没人可以依靠。而“狼,你这个狼崽子。”这句恶毒的话就像是一句魔咒,也深深烙印在她心底,以至于以后的日子,她经常在睡梦中大叫:“狼!我是狼崽子!”

而她那个时候连狼到底是什么也搞不清楚,只是从父亲那么厌恶而凶狠的话语中隐约感觉到,那一定是一种很坏很坏的东西,而自己正是那种很坏很坏的东西,这种认知让她幼小的心灵充满了自卑,充满了羞耻感,她觉得自己很差劲,很坏,很不讨人喜欢,她更担心一件事,那就是爸爸、妈妈迟早会把自己这个狼崽子赶走的。

从此,她活泼好动的天性被彻底逆转了,她变得沉默寡言,不敢再和弟弟玩,对别的小朋友也敬而远之,自己是很坏很坏的狼,是灾星,不要把灾祸传递给别人。

她开始厌恶起白天来。因为在白天她会显得那么形单影只,那么茕茕决孓立,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数也数不清,而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她自己。

她也是真的爱上黑夜了,尤其是万籁俱寂、人们都熟睡了的深夜。那样的夜里没有母亲绝望的唠叨哭泣,没有父亲狠毒的咒骂嫌弃,只有细细的虫鸣,微微的风声,纵然有的时候外面变成凄风苦雨,她也觉得是那么的动听,那么的亲切,因为它们不会伤害自己、厌弃自己。所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舍不得睡觉,就那么静静躺着,不用害怕,不用自卑,不用愁苦,黑暗紧紧包围着她,拥抱着她,带给幼小的她在白天从没感觉到的一种感觉,多年以后,她长大了,渐渐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安全。

黑夜不嫌弃自己很差劲,很坏,很不讨人喜欢,是灾星,是狼崽子,她那么慈祥、亲切、温柔,所以梅剪雪心里把黑夜叫做“黑天妈妈”,愈长大了,对黑夜的喜爱愈甚,在静谧的深夜舍不得睡觉的习惯也保留到现在,还渐渐加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没人打扰的时候,神游天外,她的小脑袋里有许多丰富离奇的幻想,一点儿也不比任何人逊色,她的幻想纯洁而无奈,包括了她所有的秘密的、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欢乐,也包括了她生活的全部凄清与色彩。

后来梅剪雪上了学,从她识字开始,就拼命搜集关于狼的资料,资料中,有说狼好的,有说狼坏的,但她似乎只看到了好的那部分,所以八、九岁的时候,她再也不以自己被骂为狼而羞耻,相反,她甚至觉得很骄傲,年纪越大,这种感情越强烈,她自己甚至都开始认为自己就是一只狼。在父亲又骂她为狼的时候,她虽然一声不吭,但心里却会大声的说:“是啊,我就是狼,狼会很爱它的孩子,你呢?你连狼都不如!”

父亲被她那冰冷而略带嘲讽的眼神弄得有些心虚,感到自己做为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于是更加暴怒,会顺手抄起身边的家什,劈头盖脸的打过去,还会色厉内荏的骂:“还敢瞪我!叫狼崽子真是没叫错了你!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扫帚星!”

梅剪雪就会直挺挺站在那儿挨打,无论父亲下手有多重,她都一动不动,仿佛是一截儿没有生命、没有感觉的枯树桩。

有时候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会推开她,骂道:“傻了你?还不快跑!”

可她就是不跑,母亲无奈的骂着:“犟种!”把她推到身后,对父亲大喊:“你真要把她打死啊?”

每到这个时候,梅剪雪就会打心眼里感激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这么做,需要多大的勇气,在家里,父亲从来不会对弟弟以外的任何人心慈手软,母亲的阻拦大多数时候都会遭到父亲的毒打。

梅剪雪在心里想,母亲还是心疼自己的,只是在父亲的*威下,她连自保都不可以,又哪有剩余的精力照顾自己呢?所以纵使母亲很少对自己和颜悦色,对弟弟也照顾得比自己周到,但她依然深受着母亲,这个全世界唯一肯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人。所以她从来没忧虑过自己的处境,却很替母亲担心。

这么悲惨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头呢?母亲那么瘦弱,要怎么捱啊?她从未想过其实自己受的苦一点儿也不比母亲少,她不在乎落在自己身上的毒打,因为她从心里瞧不起那个卑劣的男人,瞧不起他为人师表时的道貌岸然,瞧不起他面对家人时的残暴无情,所以也连带着瞧不起这他硬塞给自己的、残破悲苦的生命。她在挨打时不躲不闪,不是因为被吓傻了,或者是像母亲所说的“犟种”,她是在用她的方式还债,一个瘦得皮包骨头、有家却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对本该是最亲最爱的父亲、她却从不肯叫他爸爸的那个人还债,用自己这没人在乎、自己也不想珍惜的生命来偿还自己不愿意背却无从推却、不背不行的债。

她很期望被梅广杰一下子打死,那么自己也就不欠他什么了,他也再没有借口、没有权力打自己、看不上自己。而且随着她年纪渐大,知道的事越多,也就知道了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法律。她做不出状告父亲那样的惊世骇俗之举,甚至连爱面子的母亲也不会允许她那么做,但是如果梅广杰真的把自己打死,他就逃脱不了法律制裁,也就等于间接帮助母亲摆脱了恶梦。

这个隐秘而恶毒的想法伴随着这个瘦弱愁苦的小女孩一路成长,她为这个绝妙的主意兴奋不已,并且按部就班、坚定执着的去执行。可惜不知是她的命太贱、太硬,还是因为梅广杰尚未泯灭天良,总之她虽然往往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却始终没有死掉,这让她懊恼不已,遗憾不已,但又无可奈何。

后来她常常的想:“看样子,梅广杰很有眼光,我的确是条狼,否则怎么会那么小就有如此阴险恶毒的念头,居然算计给了自己生命的人。我想让他进监狱的念头其实比还债的念头要深得多、浓得多、重得多,如此没有人性的计划,我不但想得出,做得出,而且还洋洋自得,从没有一点惭愧与不安,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每当想到这些,她都会情不自禁的微笑出来,然后又会叹息着想:“我这样恶毒的人,谁碰到都会倒霉,妈妈之所以会带着弟弟离开而弃我于不顾,也是因为这个吧?趋吉避凶,人之常情,但愿妈妈离开我这个灾星和梅广杰那个魔头之后,会获得幸福,否则老天对她太不公平了。”

母亲的私奔早就露出了蛛丝马迹。那个男人不是本地人,是南方过来做生意的,常去母亲打工的饭店吃饭,一来二去便熟了,当时梅剪雪才十二岁,母亲三十七岁,风韵犹存。还是小孩子的梅剪雪都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但梅广杰没有发觉,因为当时他正和一个女光棍明铺暗盖,打的火热,直到母亲带着弟弟忽然失了踪,这才恍然大悟,暴跳如雷,拿出一付受害人的嘴脸,到处痛斥母亲:“不要脸,无耻,**,**……”总之想得到的脏话都骂了个遍。

他不伤心,不难过,只是觉得面子上过意不去。他堂堂的大学学历、人民教师,居然被一个粗俗不堪的家庭妇女给甩了,而且还带走了他最心爱的儿子,这不是明摆着要绝他吗?让他如何甘心!当然,“灾星”梅剪雪又成了理所当然的出气筒。尤其是在光明正大的成了她后母的女光棍的煽风点火之下,她的命运更加悲惨了。毒打如同三顿饭一样准时,只要被梅广杰看到,就会是拳打脚踢的结局。

梅剪雪都以为自己这回真的死定了,但她内心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她不害怕死亡,因为死神是她的“死神爸爸”,每个死去的人都没回来过,就说明死神是个慈祥宽厚的长者,这样的男人才配做她的父亲啊。她也不怨恨母亲的不顾母女之情,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母女也要缘分使然才可以做得长久,自己是阴险恶毒的狼,注定了孤独的命运。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虔诚的等待死亡的降临,甚至充满期待。

然而叔叔的到来,让这个愿望又落了空。

梅广清听到哥哥家出了事,就不远千里乘飞机赶了过来。心软的叔叔看到梅剪雪悲惨的生活,简直不敢置信,一怒之下,和哥哥打了一架。

但梅广杰不管弟弟是苦口婆心,还是怒发冲冠,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就是不肯承诺会对梅剪雪好一些。他的理由似乎很充分,梅剪雪被说得一无是处,甚至把罗玉会弃家而去,也说成是她不懂事造成的,这样的灾星如果留在身边,自己岂不是要走一辈子的霉运?

叔叔不再规劝,他已经明白了,梅广杰从心里根本就是要抛弃这个女儿。于是叔叔咬着牙、含着泪把十二岁的梅剪雪带到了W市,甚至把她和弟弟的户口也一并迁了过去。

然而婶婶并不是良善之辈。她在银行工作,他们只有一个女儿梅吟霜,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多养一个孩子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精明的婶婶就是觉得不合算:凭什么自己就得做冤大头呢?但又慑于叔叔的威严,所以想出了一条阳奉阴违的妙计:叔叔工作比较忙,常不在家,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婶婶大展拳脚的时候。家里所有的家务都让梅剪雪包了,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稍稍有一点儿不满意,轻则不许吃饭,重则拳脚相加,按她自己的话来说:“我为什么要替别人白养孩子?你吃我多少,用我多少,就得给我干多少。”

梅剪雪从不埋怨,从不伤心,也从不告诉叔叔。叔叔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她也从不怨恨婶婶,自己的亲爹都是那付德性,她还能求一个外人对自己怎么样呢?相反,她觉得很轻松,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和那个梅广杰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宁愿被外人欺负,宁愿无依无靠,宁愿飘泊无定,也不愿和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虽然她无法选择出身,但,是那个人的女儿,是她今生最大的遗憾。更何况堂姐对自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