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侧脸嘴角边上那个极为轻柔的笑，忽然间就忘记了该怎麽回答。
他本来以为费小茶会哭。
因为之前游戏里，他就在那把金剑下，看到了附近频道里她与她的仇人之间的对话。柳倾不笨，想象力也不错，很快就联想到某些事情，对话中那个所谓已经死去的‘朋友’，是费小茶的几率非常大。
然而，现实却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因为他看见费小茶脸上带着轻柔到不行的微笑，声音清冷道的说道：
“……我跟家人道别时，我告诉她们就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我还说，有困难会找她们。可是，我食言了。”
费小茶一直笑，眼睛直直看着窗帘，又似乎透过窗帘看着什麽，空虚至极。
住在费小茶病床旁边的，是一个小孩子，似乎是发了烧，需要吊针，只是小孩子害怕，便一直在闹着脾气，一旁的家长护士不停地安抚哄着。
哭声不断，小孩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尖锐。
柳倾看着费小茶那空洞缥缈的笑容，实在忍不住，冷下嗓音开口说：“既然难过，为什麽不哭出来？”
费小茶转过头，脸上布满了迷茫地看着柳倾，带着疑惑不解开口问，“我没有哭麽？”
一句话，让柳倾突然非常烦躁，双手悄悄垂下放置她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握拳。
费小茶眨了眨青涩地眼睛，脸上的笑容无辜得可以，说：“那个柳大哥，我以为我哭了，今天听到家人认为我已经死了的消息时，我都哭了呢咳咳。”
说到最后，她又呼吸不顺而被呛到，柳倾顿了顿，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拿过一旁桌子上还泛着雾袅的开水递给她。柳倾无声叹息，不再冷着脸，平静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哭不出来，就不要哭。”
费小茶接过开水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便将杯子双手牢牢捧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酸涩眨去，随即睁开眼平静地直视着眼前的窗帘，脸上依旧挂着轻柔的笑容，声音里清冷依旧带着一丝疲倦。她的呼吸很轻很轻，给人一种下一秒就没有呼吸的错觉。然后就是，一如之前俩人交谈般，不浮不燥?不急不缓地开口。
“……柳大哥，我就是个骗子。”
刚说完，清澈的瞳眸中瞬间被水雾洗礼，眼眶一下子被盈溢满，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流了下来。然而她却如未曾发觉般，继续用着那样清冷平静的语调说。
“我说了谎。我刚刚去了我以前的博客，我看到留言板上，都是我姐姐的留言。我姐姐说……我姐姐说，我骗人……有好多好多个‘骗人’，满满地一页，密密麻麻的样子……”
柳倾亲眼目睹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流泪的过程，身体僵住，呼吸也猛地一滞，震惊地看向眼睛一眨不眨任由眼泪直流的女子。他的手还半抬起来悬在空中，顿了顿，下一秒，他却又自嘲地敛下眼眸，隐去一闪而过的心疼，手放回了原处。
他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反驳。
费小茶感觉到有凉凉地东西滑到了自己的下巴边儿上，一只手动作迟缓抬起抚上自己的耳边儿，然后她摸到冰冰地?凉凉地液体，低头，盖在身上的白色棉被已经被晕开了好几个印子。她一怔，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眼眶中的泪水已经退却。
“柳大哥你看，我哭了。”
费小茶脸上依旧带着极轻极柔的笑容，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有着面瘫之称的禾小九。
以前的禾小九，为了当大人眼中的乖宝宝，便喜欢了伪装，习惯不管发生了什麽，脸上都挂着面瘫式的笑容。秉着笑不露齿的原则，禾小九总是那样将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连带着大大的眼睛，也会跟着弯了一下，给大家一副‘我很温柔我很淑女我很乖巧’的感觉。
只是此时，她的眼睛却望着不知什麽地方，又透过什麽地方看向什麽方向。脸上的泪痕渐渐在冷清的空气中干枯化飞成空气，渐渐找不到曾经流泪的痕迹。脑袋越发的昏沉，睡意如同波涛汹涌而来，她试图拉扯嘴角继续微笑，但大脑不受控制地涌出一片眩晕。
“柳大哥，又麻烦你……照顾我了。”
彼时，费小茶已经因为吃了药的关系沉沉入睡，而柳倾一动不动的坐在病床边，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熟睡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然后，柳倾听到了隔壁的对话，是刚刚那个哭闹着的小孩子的家长。
“顾小姐，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刚刚听到隔壁床位的对话，莫名其妙的觉得心疼。”
“呵呵，隔壁睡的病人是医院的常客，身体很差，是应该心疼没错，顾小姐，你心肠真好……”
“呃……哪里，你说笑了……我只是真的莫名其妙地觉得，那个女孩儿的话，让我想哭。哪里会有人问，自己哭没哭的啊……怎麽会有人连自己哭没哭都不知道的……不过，她是说，她家人以为她已经死了麽……”
“大概是吧，她来医院那麽多次，几乎都是一个人来，这次，才终于多了一位先生，从来没有见过她家人。病人发烧时感情神经都会比较脆弱，会哭也正常……”
“是吗……她好可怜……”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柳倾才缓缓回头，透过身后的那床帘裂缝，望向离开的人的方向。
不远处，怀中抱着一个熟睡小孩儿的女人，正巧转身回头好奇打量他们这个方向。
就这样，两人的视线交汇，然后，一个不好意思，一个面无表情地错开。
回过头的柳倾低着头，将自己的脸全部埋藏在黑暗中，病房顿时安静了下来，静悄悄地。不知道过了过久，柳倾才打破这份安静。
“顾，小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害得小茶这样，令人心疼的呢……”
阴冷地声音，如同厉鬼般，缓缓响起，再渐渐消失。
柳倾忽然站起身，一步，两步，走近床边，他缓缓俯下身，抬手想要触碰费小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却在手刚要触碰到时，被猛地睁开眼的费小茶惊到，动作定格。
此刻的费小茶，眼睛清冷明亮得可怕，如同一把犀利无比的剑，直直刺进柳倾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