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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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不然则战

冬去春来,转眼就是第二年的正月。上元节之后的第二天,南京城一下子就冷清萧条起来,在长达半个多月过节的热闹气氛对比之下,街上显得格外萧瑟寂寥。北风凄厉呼号,雪花凌乱飘舞,街上没有穿着新衣服兴高采烈逛商铺买吃食和串门拜年的人了,有的都是换上了平时的朴素棉衣,忙着摘花灯扫垃圾的下人和雇工。不多的行人也是一个个神情落寞,好像精气神都被前些日子预支了似的。

延芳殿的御营中也人迹寥寥。昨夜不善作诗猜谜的宗亲显贵们也借着闹花灯饮酒作乐了玩了一个通宵,今天照常不用上朝,个个都要睡个大大的懒觉。围着厚毡的帷幕里生着熊熊炭火,耳边响着北风的猎猎呼啸,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做着美梦,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享受。

然而有的人却没有这种奢侈的享受。这天的上午接近午时,一队骑手踏着冰冻的土地,从新城方向风驰电掣而来。到了钠钵大营辕门,一行人一起滚鞍下马,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摇摇晃晃疲惫不堪的样子。为首的一人满身雪花和泥土,衣服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头上的翻边毡帽变成了冰雪冠。他用冻僵的手从怀里掏出关防,守卫的士兵看了一眼,立即将他和他的小队迎进大门。大多数人留在营门处的帐篷里,为首那人随即又上了马只带了两个随从,朝着御帐急驱过去。

他被带到御殿旁边的议事帐中,内侍们端进烧得正旺的炭炉。不一会儿帐子里就暖和起来。他摘掉硬邦邦的帽子。冻得发紫的脸在剧烈运动后热血上涌,很快就浸出汗来。汗珠滚落,在满是灰土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泥痕。双腿在微微颤抖,脚冻得失去了知觉。他正在使劲搓手跺脚,皇帝耶律贤便走了进来。

“长寿,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耶律贤一脸惊诧的表情。

这个人名叫长寿,在皇帝身边担任御前侍卫,是一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体格健壮的汉子。

长寿倒身叩拜,被耶律贤一把拉住:

“不必多礼,朕知道你辛苦了。快来人,送一碗热饮子来。”

“陛下,宋人拒绝谈判,已经出兵攻汉了!”长寿急急说道。

一年前,耶律喜隐出任西南招讨使,命汉国皇帝刘继元送质子到辽国朝廷,拉紧了两国之间的联盟。之后耶律虎古出使宋国回来报告说宋军已经准备攻汉。当时新任权摄北枢密韩匡嗣力主辽国在双方之间进行调解,努力争取和平。他的主张得到朝廷认可。但这件事拖了一年之久,直到去年底才将国书准备好,使者人选确定。原来打算过完年再让使团出发。可是年前西南招讨使司急报宋军已经开始调兵,汉国主刘继元再派使者前来求援,派到宋国的密探也接连报告宋军集结和调运兵马粮草,朝廷这才着起急来,派长寿赶在大年初五匆匆出发。他以皇帝亲从侍卫“挞马”的身份担任正使,带了朝廷的国书,其中劝告宋国放弃攻汉,两方和平息战睦邻相处。从南京到开封超过一千里,单是快马往返也要七八天,长寿从出发到回来才用了十天。在边关等待接伴、进行谈判等等仅有短短的四天。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别着急,喝口东西慢慢说。”

内侍端了一碗热羊奶进来,长寿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就灌进肚子里,抹了抹嘴扬起脏兮兮的脸笑笑算是谢了恩。他刚才忙着赶路竟然没有发觉,肚子真的是饿的咕咕叫了。从昨天晚上吃了些东西,已经七八个时辰粒米未进了。可是他的笑容非常难看。耶律贤苦笑着摇摇头。这个长寿忠直志诚,深得皇帝信任,就是办事性急。这是第一次身负重任为国出使,得到宋人的答复后,他就恨不能插翅飞回来,让朝廷早一天做好准备。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臣等到了白沟,宋人说要等接伴使。臣再三催促,他们才答应边走边等,但要等会合接伴使才能进入开封。好在过黄河渡口时迎上接伴使,节省了四五天的时间。初十到达开封,在都亭驿等着见赵光义。但是根本无法见到,他正在忙着调兵遣将。馆伴使将国书接了,第二天就答复说这件事是绝不可能。并说剑已出鞘,不可收回。按照朝廷的旨意,臣说,如果宋国攻汉,大辽将视为对辽宣战。馆伴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又回来答复说:刘汉是背叛朝廷的割据藩镇,宋廷必要问罪伐灭。如果北朝放弃援汉,宋辽和约如旧;如若不然,只能战场上说话。语气傲慢,毫无回旋余地。馆伴使还说,要想讲和,就只能像南汉的刘鋹、泉漳的陈洪进、吴越的钱俶一样,奉上土地版图到开封养老。臣见无可挽回,再等着见赵光义别说见不到,就是见到了也是一样的结果,便急着回来复命。初十二离开开封,用了四天时间赶回来。臣想形势紧急,越早向皇上报告,朝廷就越多一点准备的时间。”长寿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只是这一抹,脸上更花了。

“看来耶律虎古说的是对的。以为宋人会在统一南方之后满足,在北方止步不前是妄想。”耶律贤喃喃道。他想起了一年前韩匡嗣和耶律虎古打的赌。宋人已经摆明阵势毫不退让,现在就要看辽国如何应对了。

“臣这一路见到宋人在大规模运兵运粮,尽管接伴使和那些领路的宋人带着臣等左绕右绕想要避开主要道路和渡口,但这种大规模的全面调动是掩盖不住的。这一次看起来宋人是动真的,非要把太原拿下来不可了。”

“你辛苦带回来的消息对朝廷很重要。你休息一下就去北枢密院,向韩枢密把这个情况详细做个报告。朝廷很快会召开廷议,到时候你还要向大臣们报告这次出使的情况。”耶律贤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长寿以为很快皇帝就要召他去参加廷议,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

这一天朝廷召集王公重臣商议宋国攻汉的对策。长寿看到除了北枢密韩匡嗣、冀王耶律敌烈等在朝贵戚重臣,西南招讨使耶律喜隐也从大同赶来了。

这些日子里耶律贤并没有闲着,他分别召见了北枢密韩匡嗣、冀王耶律敌烈、南府宰相耶律沙和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等等重臣进行讨论,当然更要和皇后商议。关于宋国调兵的情况也在加紧搜集。情报陆续传来:赵光义在崇政殿拜将,皇帝将亲自出征,米信、田重進扈拥行營;潘美为北路招讨,太原城四个城门已经分派了崔彥进、李汉琼、曹翰、刘遇四员大将分别负责,郭进和田仁朗据守石岭关阻截辽军支援。皇帝亲征,宋军精锐尽出。还任命官员担任太原东西两路粮草转运,调发各州军粮、军储。完全是一副倾国而战的架势。

经过讨论商议,在反复权衡之下朝廷已经得出了结论:刘继元要救,但是救穷救不了命。如果北汉是一滩烂泥无可救药,大辽也做好了在山后直面宋国做邻居的打算。

然而朝廷调兵的命令还没有发。耶律喜隐既然是西南招讨使,山后战局是他的职责范围,所以还要等他来了,听了他的意见之后再拿出最后决定。

离开朝廷一年半了,耶律喜隐仍是从前的老样子,只是略黑了些,鬓角添了几根白发,多了几分四十五岁中年人的老成。可是他一开口就让满朝上下吃了一惊,发现他还是从前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听完长寿关于谈判的报告和北枢密院汇集的情报,喜隐说道:

“臣早就说过会有这一天。汉国是大辽藩属,口称臣孙,还有人质在这里,可谓对朝廷忠心耿耿。现在汉国遭到敌人侵略,大辽要是不救,将来谁还会甘心投靠?谁还会敬畏尊重朝廷和皇上。如果连一个太原都保不住,连宋军都打不过,还叫什么天下第一强国。但是要救汉国,就绝不能畏首畏尾,那样出兵必败无疑。而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败了还不如不打。所以臣以为,宋人倾国出兵,要对付它,大辽也要调动全国兵力,下决心和宋人决一死战!”

韩匡嗣听他肆言无忌挑动大战,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宋王在西南呆了多时,和汉国多有接触,就算大辽举国出兵,王爷以为就能保住太原吗?保住一时能保住长远吗?”

喜隐冷笑一声道:“记得韩枢密曾经说过,可以和宋人谈判讲和,现在怎样?赵光义那贼一口拒绝,谈都不谈。不保太原,难道枢密想将它拱手让给宋人?”

韩匡嗣脸色涨红。的确是他主张谈判解决北汉问题,赵光义丝毫不给面子,让他无话可说。他沉下脸说道:

“先礼后兵,自古皆然。和平于国于民有利,当然值得争取。我朝主动派人进行和谈只能证明皇上仁德,惜战爱民。宋人拒绝说明他们穷兵黩武,更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失去人心。”

耶律喜隐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对皇帝作了个揖,不慌不忙却更加语出惊人地说道:“陛下,和平已经不能指望,对付侵略只能坚决回击。小王有上下两策,能必保太原不失,大辽威名远播。”

“哪两策?皇叔请讲。”耶律贤也煞是好奇,在御座上探身向前问道。

“上策就是,给小王两万兵马,出雁门关支援太原;与此同时,南京出兵河北,先夺三关,再攻莫、瀛,收复三州失地。左右开弓,不但能保太原还能雪洗应历之耻。下策嘛,如果有人吓破了胆,不敢进攻河北,就派给小王十万兵马,哪怕只有五万,由本王全权指挥。小王愿意在此立下军令状,必保太原不失,令宋人付出惨重代价,让汉国永为朝廷藩属屏障。”

喜隐历来口才了得,此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听得满廷耸然。很多人都暗自点头,觉得他说得不错,这的确比缩头缩脑多半吃败仗要好。

朝廷其实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规,就是适可而止,只能打一场局部战争。韩匡嗣不得不又站出来反驳道:

“宋王的话听起来有胆魄有志气,可是这样一来就将是一场荼毒天下的南北大战,兵连祸结百姓遭殃,而大辽又能得到什么?宋王说立军令状,哼,真的要是败了,一个人的脑袋又能抵得了什么!”

耶律贤这时才从一时恍惚中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宋王勇气可嘉,可是韩卿说得对。大辽并不希望和宋国全面开战。为了一个小小汉国不值得。虽然刘继元忠心孝心不亏,可是他内政不修,军备尽毁,大辽不是不想保他而是他自己不争气。朕决定这一次派两万兵马,由冀王督军,耶律沙为帅,耶律斜轸为副。出兵救援汉国。只要解了太原城下之围,让宋军知难而退就可以了。宋王,如果这是朝廷的决定,你能服从吗?”

之前已经对耶律喜隐的态度有所预料,和枢密院商量好的对策是,如果他不接受朝廷做出的决定,就免去他的西南招讨使职务,让他回朝继续做他的闲散王爷。这倒不是朝廷不能容纳不同意见而是担心他会自行其是,破坏朝廷的部署。

喜隐紧皱着眉头,昂着脖子想了想,低头说道:“陛下特意将老臣召来参议援汉之事,老臣自当有什么说什么。不过朝廷有朝廷的考虑,本王作为臣子当然遵从朝廷的决定。但是臣有一句话放在这里,陛下将来要记得臣曾经说过。宋国皇帝的野心不是一个太原能够填满的。天下大战不是大辽不想打就打不起来,有些人鼠目寸光,将来会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