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族人的手机就不断收到微信、QQ和短信,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晚上在祠堂广场集合,去江国庆家讨还中兴之祖的画像。腊月的西安的夜晚,冷风刀子似的,早就逼散了广场舞,祠堂有了难得的清净,但是人们一听说要痛扁江国庆这条落水狗热情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了,又一此准确无误地展现了国人爱随大溜和爱集体行事的特征。消息还说画像值多少钱,要到手后每户每人可分多少钱,如果不来,后果自负等煽动和威胁性的话语。有热闹看,有气出,甚至有钱分,就是卖价格不菲的门票也去,不是什么寒冷能阻止得了的。人们全不顾用价格计算祖宗的问题,画像到底值多少钱的问题,买卖文物犯不犯法的问题,说白了也就是凑热闹,跟看猴戏差不多,没人把实质问题当回事,一是大家伙不相信村委会那班人有能耐能讨回画像,即使能讨回也是从猴手里跑到狐狸手里,和大家伙没什么关系,二是看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人公开斗法撕逼,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这些个平常满嘴仁义道德天下为公的人物互撕也算一个讽刺小品了吧,增增炉火下的谈资也是很好的。
广场的路灯刚刚亮起,就有人按耐不住朝这里聚集,刚开始人们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祠堂周围转来转去。随着人越聚越多,人群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开始慢慢朝江国庆家围拢。江国庆何许人也,会怵族人?他也是高级知识分子,曾做过大学的副校长,是厅级干部,由于受到排挤才愤而辞职下海经商的。别墅里灯火通明,大门洞开,既是迎客的姿态,也是示威的意思。族人很知趣,知道大门不是为自己而开,离门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人群不约而同地站住了,等待他们的领头人的到来。人群中没有几个人进过江国庆家的大门,听进去过的人说那里如宫殿似迷宫,特别是大门口一流排开的三匹纯种藏獒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江国庆也是气得不行,闹什么闹啊,一年了,闹多少回了,还没闹够?画像丢失能怪我吗,不都是你们这群不开眼的东西给折腾的吗?搞什么****展览,弄来弄去,将画像弄丢了,丢就丢了吧,却怕承担责任,想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说我送展的就是假画像。想让我做替罪羊背黑锅,你们想错了,只要你们敢伸头,我就挨个敲击,看看谁是最先的缩头乌龟!他盘踞在客厅里,面前一壶茶,正襟危坐,挑衅似的等待村委会的人的到来。
七点来钟,村委会成员和村里的头面人物驾临了。他们开着清一色的豪华进口车,三辆劳斯莱斯幻影和一辆布加迪威龙,车子进场时,威龙打头,幻影鱼贯跟随。威龙的后玻璃是落下去的,村主任江明帅打扮得油光水滑派头十足地伸手和族人打招呼,引得族人一阵尖叫。他们是打****去的,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江国庆,他有幻影,女儿江明瑛有宝马,儿子江明涛有陆虎,他们自然要有威龙。车队驶入江国庆家的停车场,与江国庆的幻影和江明瑛的宝马并排停在一起,立马显得他们高大上了一大截。一行十几人下车,和族人互动后昂首挺胸迈进了大门,立即门内传出藏獒摄人魂魄的低吼声。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似乎是担心那三匹野兽夺门而出,也担心江国庆使坏,故意将狗放开,对付进门的不善的闯入者。人群安静下来,伸长脖子静候着来自大门内的消息。
江明瑛下班后早早赶回家,她的父亲她知道,想劝他躲避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有和他在一起面对。她是个海归的医学博士,在省人民医院上班。她继承了江门的大个基因,长得纤纤细细,戴副眼镜,虽然是个美人却有点神经质的感觉。
那群人进去不多一会,就从楼上传下来激烈的争吵声和女子尖细的叫喊声。由于距离远又不敢上前所以听的不真切,人们伸长脖子好一会就烦了,又开始骚动起来。他们讨论的话题与行动的目的无关,而是江国庆的孩子们,当然重点是江明瑛。这孩子打小就没在村里怎么待过,是在一所贵族学校长大的,加之她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村里大小人都不放在眼里,所以族人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说话也没有顾忌。
“你听,那像不像闹猫了?”一个小伙子扛扛另一个小伙子的肩膀。
“听说她是在国外受的刺激。”另一个说。
“外国人,听说他们是很厉害的,就她那点小体格敢招惹他们,活吃不了她。”
“要不说受刺激了,小****不知天高地厚,说是让几个黑人给**了,受不了才跑回来的。”
“我说呢,看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还以为是看不上我们当地的男人,原来是不敢看呀!哈哈哈……”
“哎,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又有人凑了上来。只一会的功夫,就有二三十个小伙子凑上来,加入他们恶意中伤的行列。
有上了一点年纪的人倒是记得江国庆家的好,他爷爷、父亲为保卫画像可是伤筋动骨流血流汗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到了江国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为什么要将画像据为己有。本来族人很看好江国庆的大儿子江明辉的,画像如果传到他手里,绝不会出这样的事,可惜他死得早。二儿子江明涛是个纨绔子弟,画像是万不能传到他手里的,负责这几百年的基业可能连尸首都找不到了。现在浮躁的社会里古董被捧上了天,画像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也不够安全,别说落在纨绔子弟的手里。人们对江国庆还是有信心的,可是现在闹成这样,要不是中间经历许多波折说不清楚,他们对他早就失望之极了。
那些长舌妇们更是八卦,从江国庆的爷爷骂起,一直骂到他的继室和儿女,有的说没的编,连她们在这里受冻也怪在江国庆身上。长舌妇骂人的唯一好处是没人还嘴,她们说什么是什么,边上还有人帮腔叫好,简直比做一回世界冠军还过瘾。然而这全是无用功,就像做梦娶媳妇一样过过干瘾,现实是很残酷的,该受的还得受。这些人生活在现实版块的缝隙里,都是极其现实和自私的,目光只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涉及外人,黄金钻石也能给你挑出毛病来啐两口。
人群正在寒冷里热闹着呢,突然几道雪白的亮光射了过来,亮瞎了人们的眼,等人们适应了其亮度才发现是两辆警车开了过来。车子驶进江国庆家的停车场和其他车并排,七八个警察下来呵斥人群。大家都是熟人,没人鸟他们,还有小伙子和他们嬉皮笑脸的,他们看人群没有要散的意思,就进了别墅。人群立马炸了锅,今晚冻是白受了,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有人大声骂江国庆是缩头乌龟,平日里充什么大尾巴狼,有本事就别叫警察呀,大家伙真刀真枪得干,凭真本事斗赢才算英雄好汉,叫警察解围算什么呀!灯打得挺亮,门开得贼大,原来是为警察领路呀!人群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嘲笑声,人们开始显得有些焦躁了,有人开始往外挤,准备回家了,别让无聊的闹剧耽搁了电视剧和睡觉才好。
这时又一辆车开了进来,它远光灯大开,一路朝人群开过来。人们认出来了,那是一辆陆虎车,当然是江明涛杀回来了。一堆小年轻聚成一团,堵在了车子的前面,挑衅似的不给它让路。陆虎车疯了似的猛变灯光,狂摁喇叭,减速朝人群逼近。看看就要撞上了,它一点没有要刹车的意思。人群中有人惊呼,小年轻也被它的富贵气和霸气吓坏了,四散逃开。陆虎车驶进停车场横在警车的后面,那架势很明显,敢打****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也别想走!江明涛下了车,轻蔑地打量了一下人群,匆匆走回去了。他目中无人的举动将人群中的小年轻彻底热火了,他们也丢人了心里也窝着火。
“一个二流子,神气什么,点了他的车!”有人大声叫喊道。
立即就有楞头青朝相互招呼朝停车场扑去,大有人民解放军冲进南京总统府的劲头。上了年纪的人赶紧阻挡,楞头青也识时务,赶紧溜回来了。这年头,法字挡道,手拷明晃晃地在眼前晃,谁傻呀没事将手往那里边塞。
点车?江明涛也听见了人群的喊声,他轻蔑地一笑,点一个试试?其实他还巴不得呢,他是嫌事情不够大,这群人天天上家里来闹,不知他们烦不烦,反正他是烦了,有点新鲜的好不好。事情要想彻底解决,倒是闹得越大越好,闹大了就有人管,最好是再出一两条人命,看这群王八蛋还这么硬气不。
楞头青退回来,人群再没热闹可看了,他们都有经验了,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争吵将会变得很长很长,最后打****去的人灰溜溜地离开了,有一个人挥挥手说散了散了,就没了下文。人们开始寻儿唤女,呼朋引伴,分成若干个小集团准备离开了。突然,一声爆响,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