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余从省书画院出来重新拦下一辆出租车准备赶往龙山大酒店的时候，是晚上九点过一些，夜已经开始渐渐深了起来。
说实话，赵小余一直觉得这样的交际场面讲起来很有些好笑，就跟小说里的人物初涉某地去拜码头一样。江湖气十足。但好歹下午出门的两件事已经完成了一件，不免心里轻松了半分。
龙山大酒店离省书画院倒不远，又加上江城每天堵车的高峰期已渐渐过了，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赵小余滑开手机，找到下午保存的那位陈总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是一个如银铃般女孩子的声音：你好？
赵小余说，你好，是陈总对吧。
电话那头说，哦，陈总有事在忙，我是陈总的助理，请问您这边是？
赵小余说，我是《艺术圈》杂志社的赵小余，有一份关于壹楚艺术沙龙的邀请函，是杂志社的杜总委托我给您这边送过来。
电话那头的那个女孩声音突然像是拨高了一个八度，说，赵小余，你是赵小余？
赵小余愣了一下，说，对啊，我是赵小余，您……
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接了过去：是《艺术圈》杂志社的赵主任对吧，你们杂志社的周主编已经来过电话了，你直接到酒店来吧，龙山大酒店18楼的V8号。
好的……
在赵小余还没有把这两个字吐完的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结束了通话。赵小余摸了摸鼻子，盯着手机屏幕发愣。难道刚才刚才和他通话的这个女孩子他认识？念头一转，又觉得这声音是有些熟悉。难道这个陈总也是他认识的某个人？赵小余微微将大脑里的记忆转了一转，并未匹配到哪位陈姓老总的助理是刚才这个女孩子的声音。
正想着，手机叮咚一声，一条微信弹出屏幕，赵小余点开，是一张笑脸的符号表情。微信是刚才那两位女孩中的一个发过来的，网名是宿命转角，赵小余查看了一下头像，是穿淡青色礼服的那位，江玉华，赵小余改了一下备注，回复：收工了？
很快对方就回信息过来：对啊，累趴了。
赵小余回了一句辛苦。没多久，江玉华又发了一条微信问道：明天周末，有空吗？
赵小余犹豫了一下，聊天编辑框里打了一个问号，又删去了，关掉了手机屏幕，并未作出回应。
按说明天周末，杂志社是没有日程的，手里这两幅画周一直接拿到编辑部办公室就行，有漂亮女孩子搭讪暗示，没时间也得挤出时间，但赵小余实在没兴致，感情世界一团乱麻，只能捂着鼻子哄眼睛，装作看不见。
没多想，屏幕又亮了，还是江玉华：明天我们到鹊山登山写生，美女多哦，她们特意要我约你，去不？
赵小余想了一想，还是回复了三个字：改天吧。
赵小余轻轻把车窗摇下来，叹了一口气，心思复杂，乱蓬蓬的。在到江城之前，赵小余一直地区市下面跑动，但常居的地方是离江城市三百公里的随城市，之所以在接到杜老板的电话后立马动身来到江城，除了公事的调动之外，还有一些隐秘的、私人情感上的、不能对人言的原因。工作上，他是风头正劲领了令的校尉，感情上，他却是萧萧索索落了败的逃兵。
夜风微凉。赵小余心想，这种男人和女人的游戏还是少玩为妙，他并不想伤害谁，亦不想被谁伤。
当龙山大酒店v8号房门打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站在门后，笑得很灿烂地说你好，而又在赵小余递上名片笑得更灿烂的时候，赵小余觉得那种之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定是有理由的。可是，赵小余没有弄明白这理由到底是什么。
于是，赵小余用一种很礼貌的语气说：你好，我是来找陈总的。
那女孩笑得有些奇怪，说，赵主任，陈总在里面。说着带赵小余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装饰考究的套房，入眼便是一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大客厅。客厅的角落，红漆木的沙发和茶几，很有些味道，有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打扮得十分漂亮也十分干练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往茶几上的茶具里优雅地沏着功夫茶。
在看到这个女人的一刹那，赵小余就可以确定的是，她绝不是他熟悉或见过的某个人，但赵小余也可以确定另一点，这就是他要见的陈总。
开门的那个女孩子径直走到沙发前，同陈总热络一笑，然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很自然地端起茶几上一杯沏好的茶，轻轻一抿，微笑着看向赵小余。
陈总沏好剩下两杯茶，向赵小余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来。赵小余端正地坐在对面，没人说话，只有两双眼睛看着他，一双略带着初识地审视，一双略带点诡秘的笑意。这让赵小余感到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说，陈总你好，我是——
小赵嘛，我知道。陈总笑着说，你们杜总跟我聊过了，小赵主任很不错，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陈总的声音糯雅温和，十分好听，语气上又是像长辈夸奖晚辈一般，十分动听。只不过，话音一落，陈总看向赵小余审视的目光更重，坐在一旁那个女孩眼里诡秘的笑意更浓。这让赵小余突然感到局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没有没有，这是陈总和杜总抬举，嗯，这是杜总让我送过来的邀请函。
邀请函赵小余找了个牛皮纸的信封装着的，他一并递了过去。陈总接过信封，并没有打开看，只是沉吟了一下，问向赵小余：你对壹楚社了解多少？
这话问得赵小余心里有些犯嘀咕，这种事情，杜总没有提前沟通过么，怎么还有考试题么，也没多想便摇了摇头，说，不怎么了解。
陈总扬了一下眉，赵小余接着说，我只知道他们是江城市乃至江南省都比较有影响力的文化公司。
陈总眼神闪烁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遗憾的事情，但只是一瞬间，便淡淡地说，哦，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们杜总，跟他说他的意思我明白了。然后顿了一下，又对赵小余说，看来你们杜总还是蛮看重你的。
赵小余正准备再客气两句，谦虚是一种美德。但陈总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带着点促狭的意味，看向坐在旁边的那个漂亮女孩，那是她的助理。那女孩本来只是端了杯茶在那边浅浅地饮，看到陈总看过来，翻了个白眼，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向赵小余。
那种局促而不自在的感觉更浓了，原本已经卡在赵小余喉咙里几句不要钱的客气话也硬生生吞了进去，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聊。对面两个漂亮女人只是看着赵小余，一个带着点笑意，一个神情怪异，也不说话，看得赵小余浑身发毛。
难道这就是杜总玩得恶作剧，或者是周涛那厮挖了什么坑。就知道这一趟没这么容易来的，赵小余心想，还是赶紧撤吧。想着就三口两口把茶杯里的茶喝了干净，咳嗽一声，起身告辞说，是这样，陈总，天也不早，也不能打扰您这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赵小余在退出房间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下思索道：赵小余你还是太年轻，周涛挖的什么坑你都不知道，就栽了进去出了糗，看来以后要防备防备再防备了呀。
赵小余不知道的是，在他退出房间下一秒，房间两个漂亮女孩对视一眼，不自觉地哈哈大笑起来，收都收不住。
一个说，哈哈哈，我说雪儿啊，你这个梦中情人还是蛮可爱嘛！
另一个便翻了个白眼，说，哪有什么梦中情人啊，都说了是师兄，学长，他那是见到太漂亮的女孩子就会有些局促和害羞，哈哈，和高中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变。
赵小余自然不知道刚刚是见到了故人，只是隐约觉得陈总的这个漂亮助理有些熟悉，应是见过，但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一时窘迫，只是一昧想着周涛的事情，心下觉得吃了个不明所以地暗亏，但转念一想，好在两件事情都顺利完成，又觉得轻松起来。
赵小余长叹一口气，拦车回程。
夜色深沉。江城已在近年来渐渐变成了不夜城，灯火阑珊，人来人往，夜幕和灯火在城市里相互交错，像两个争斗中剑客，此消彼长，不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