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闽南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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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学徒生涯

丢了第一份工作,家里自然把给阿峰另谋出路当成当前的第一要事。后来经过父亲多方跑动,最终联系到了一个当年一块打拼的老朋友陈国强,对方现在正在广州从事玉石买卖,而他的儿子则是一个出了师的玉雕师傅。父亲赔了许多好话,又先后送了一盒茶叶,两条香烟和一箱白酒,最终对方同意收留阿峰,让阿峰跟着他的大儿子学习玉雕,当然学徒期间,他们只管吃住,是没有任何工资的。用那个陈国强的话说:“要是别人家的孩子,不说没工资,还得给我交好几千的拜师费呢?”

一听要去学习玉雕,阿峰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他不无得意地想到:呀!这雕刻可是属于艺术行业哩!不说钱赚的多,就是把名头报出来,也会让人眼前一亮,心生敬畏之情。于是又开始无限神往地幻想了起来:听说他那个儿子学了两年就出师了,那么按照自己的资质,想来一年就八九不离十了吧!到时候自己学成归来,也开一个加工坊,既买卖,又加工,按照自己的手艺,想来不出几年就可以在那玉石界混得风生水起了吧!然后就是有条不紊地买车买房,娶漂亮媳,做高雅富翁了。再多几年,自己的手艺更加娴熟的时候,就做出几件巧夺天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比玉石界“蒙娜丽莎”的经典作品,如此一来,当真是名利双收,此身无憾矣!

想象自然是丰满而又激动人心的,但现实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然后以强烈的反差无言但也最深刻地嘲笑讽刺着当初那个极尽美好的未来计划。

从到新环境的第一天开始,阿峰就忍不住失望起来。在他想象中,雕刻是一件很高雅很神秘的行业,那么与之对应的工作环境也应该是整洁而大气的,而绝非眼前这个拥挤不堪,喧嚣脏乱的小房间。当陈国强指着房间墙角的一个上下层的铁床上铺跟他说,以后这就是他住的地方的时候,阿峰强挤出笑脸,把自己的行李费力地顶放到上铺上,然后爬上去,默默地整理着东西,心里委屈得几乎落下泪来。

学艺的日子里枯燥而艰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除了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耳朵里全是机器马达发出的轰隆声,和凿磨石头发出的嗞嗞声。跟阿峰一同学艺的还有另外四个年轻人,年纪都跟他一般大,三男一女,但彼此间都显得很陌生和疏远,一整天下来也说不到几句话。在这个乏味之极的房间里,每个人都显得麻木而冰冷,像一具具活动的尸体。

这简直就是一座监狱!阿峰这样形容自己所处的环境,后来他又觉得它简直连监狱都不如。因为监狱最起码还有到外面放风散心的时间,并且也不像他们几乎没完没了地工作,更主要的是,监狱里可没有这样几乎不间断的噪音。当然还有一点,哪怕就是在监狱里,也总能找到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相互排解寂寞,哪像他的几个师兄师姐,简直无趣到了极点。

这样的日子让他痛苦并且恐惧,此时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早点学会手艺,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比监狱还不如的地方他简直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但他又更加痛苦地发现,他显然严重高估了自己的资质,学了有大半年,不说十中有八,按照他师傅的说法,竟是连皮毛都算不上。

陈国强的儿子,也就是阿峰他们的师傅是一个年纪大不了他们几岁的高大男子,叫陈家明,长得五大三粗,很有威严。在跟外人相处时风趣幽默,很是宽容,但对于阿峰他们却是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所以阿峰他们几个徒弟都很怕他。每次他把雕好的石头交给这个比自己年长不过五六岁的年轻师傅审核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弯着腰站在师傅的身侧,双手僵直地往后交叉放在屁股上,脸上尽可能地露出认真、敬重和顺从的表情来,竟比等待高考成绩的时候还要紧张,手心里都沁出水来。

师傅先把他交过来的石头对灯光着大概地看了一下,不说话,嘴里却发出“啧”!的声音,阿峰心头一紧,知道坏了,马上就要挨骂了,赶紧在之前的表情里又增加些可怜的味道,腰也弯得更深了,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头。

果不其然,师傅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把手中的石头用力拍在木质的工作台上,阿峰地心跟着那块不甚结实的长木板一同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声,身边几个埋头做事的师兄姐也同时吓了肩膀一抖,却又不敢回头张望,只是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阿峰紧紧抿着嘴巴,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这都雕的什么呀!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地方要这个样子,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还有这个地方,谁让你这么弄的?这好好的一块玉料就这么给你毁了,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人们常说很多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痛苦也就没有那么多了。可阿峰却并不这么认为,至少在挨批评这一方面,他几乎隔三差五的就得忍受一次,可那种痛苦非但没有让他习惯,反而让他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痛苦了。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每次都被说成“笨蛋”“笨蛋”的,时间久了,他也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就是笨蛋了,不然为什么子别人眼中那么容易的事情偏偏自己却怎么努力都做不好呢?或许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吧,不管怎么雕琢,也成不了才的,所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峰原本那颗自信满满的心开始退缩和动摇了。

生活就在阿峰诚惶诚恐,日渐颓废的心态中度日如年地流逝着。一天之中阿峰最怕的就是把做好的东西交给师傅审核的那个时候,所以有时候恨不得能拖就拖,东西弄好了大半天,就是不敢交出去,坐立不安地纠结犹豫着,又开始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最好永远停滞不前才好。可这样一来挨骂得更惨!师傅在对作品批评到体无完肤的同时对阿峰的工作效率更加不满。用师傅的原话来说:“这样的东西人家一天能做一两百个,没一个能让人挑出不是来,你才十来个磨蹭到现在,还没一个合格的,你自己说说你让我怎么去教你!就你这样的水平出去,不饿死才怪哩!”

阿峰在无地自容的同时,倒是非常想要认识一下那个一天能做出一两百个,而且无一不合格的高手,但也就这么一想,他可没那个胆子说出让师傅帮忙介绍一下的话来。但自从知道了自己跟人家如此巨大的差距之后,阿峰算是彻底灰了心,他开始肯定,自己必然不是端这个饭碗的料,也没有当一个艺术家的命。他开始想要改行,另谋出路,可又不敢跟家里人开这个口,怕他们责怪自己吃不了苦,三心二意。于是只能浑浑噩噩地煎熬着度日。

这一天,阿峰拿着一块玉料在阳台的切割机上切割打磨,那机器巨大的轰隆声已经惊不起他心中丝毫的波澜,他反而在这震耳欲聋的轰响中迷迷糊糊地出了神,等他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推着玉料的左手拇指已经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子,拇指上面的指甲都被切成了两半,好在伤口并不深,但也疼他心头噗噗直跳。他赶忙关掉机器,用力地摁住伤口,看着顺着手指流淌滴落在机器台上的几滴鲜红的液体,他后怕不已。回头望了一眼里间只顾埋头专注自己手中物件的师兄师姐,以及那个拥挤杂乱的自己生活了大半年的小房间:挂着一排机器的工作台,那台臃肿的彩色电视,那张一爬上去就吱呀乱响的双层铁床,以及床前小圆桌上用塑料罩子盖着的几碟小菜:一盘花生,一盘炒猪肉,还有一盘青菜。阿峰又把视线转向自己左手触目惊心的伤口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涌上心头,几滴滚烫的泪水猛地从眼眶中滚落,滴打在手背上,溅出几朵好看的水花来……

快近年底的时候,阿峰接到了父亲的一个电话,电话里说是姐姐已经找好了对象,马上就要结婚了,让他回去一趟。阿峰问父亲跟师傅家打过招呼没有,父亲说已经说过了,这让他心头一松,他现在很怕跟师傅以及他的家人说话。

那天晚上,正准备吃饭,陈国强把阿峰叫到楼上他们一家住的房子里面,他们一家子正在吃饭,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丰盛的食物。阿峰很少到这里,加上这一次也不过是第三次进这个房间,所以显得很拘谨,手足无措地站着。陈国强的妻子亲切地叫他过去,并为他在饭桌上腾出一张椅子,添上一副碗筷,阿峰连连说不用,自己在下面吃就可以了,她不肯,硬拉着阿峰把他摁在座位上。阿峰不好再拒绝,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这个时候陈国强说话了:“阿峰呀!你父亲都跟我说了,你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催你回去呢。我想你来这里也快有一年了吧,咱们还没有好好地招待过你呢,你可别往心里去,回去跟你老爸说我抠门小气哟!”

阿峰自然连说不会,并表示自己在这里过的很好,师傅一家子都很照顾自己。

陈国强寒暄了几句话后,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起来,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顿了一会,还是开了口,说道:“阿峰我跟你父亲那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也就不把你当做外人了。照你这一年的表现来看,你确实是不适合干这一行当,回去之后,还是找点别的事情做吧。我们这里人也够了,也教不了你什么,就怕把你给耽误了。”

阿峰听了心里一惊,随即羞得面红耳赤了起来,他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只恨自己心里素质太差,不懂掩饰,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窘迫。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师傅,发现对方跟自己的眼光碰了一下之后就匆匆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啃着卤鸡爪。那一刻,他突然恨透了这个男人。

虽然自己早就有了要改行的打算,可自己提出是一回事,被对方先提了出来,那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阿峰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自尊的男孩子,面对这种打击,他耻辱得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一顿饭吃起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跟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也是陈国强送的他,在车站里,他替阿峰买好车票后,临上车前,又从自己口袋的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递给阿峰,说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照阿峰最初的性格,这种带有施舍性质的钱他是断然无法接受的,可是那一天,鬼使神差的,他竟然非常平静地接了过去。汽车还没开的时候陈国强就走了,想来是受不了阿峰那种冷漠的态度,走的时候索性连一些必要的场面话都不说了,直接留给阿峰一个有些佝偻的背影。

从广州坐大巴回福建老家大约要十来个钟头,预计会在明天早上七八点钟到站。夜已经深了,可阿峰却半点睡意也没有,他侧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眼睛透过玻璃窗愣愣地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汽车行驶到一片荒山野岭之中,远处村落里若隐若现的几点灯光仿佛一簇簇深幽不定的鬼火,晕晕乎乎地飘进阿峰那愁闷凄凉的内心世界。

这一夜,注定该是如何的多愁善感,辗转难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