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胡凃是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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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有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实话实说从来没有这么饿过,眼下就有丰盛的佳肴放在我的面前,可惜我吃不下去。

我又怎么能吃的下去呢?想着自己的父亲为了赚钱而丧尽天良的在建筑材料上偷工减料,我就一点儿食欲也没有。我尝试着通过绝食这种方式来唤起他的良知,可能是我小看了金钱的力量,或者是父亲不相信我能坚持下去,所以他压根儿懒得搭理我。

父亲居住的地方在城南郊区,相比起市中,这里多了一份低调,也比嘈杂的工地多了一些静谧。据说这里的别墅也是父亲自己买来地皮修建起来的,当然,他自己要住的房子,为了安全起见用了最好的材料。

这一点毋庸置疑,从我踏进这个房门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只用了一句话来讥讽他。

“原来你还是知道有命挣钱还得有命花这个道理啊!”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到公司里去例行公事,走的时候到我房间里来,丢给我一大堆材料,有竞标书,有建筑设计图,还有些杂七杂八工程相关的东西,要我好好参悟其中的精髓。此刻它们全部被我丢进了垃圾桶,我学这个干嘛?来做我爸的爪牙,替他赚更多的昧心钱吗?

房间里有两个保姆,说起来她们最多算是个清洁工,因为家里并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无非是每天懒散的擦一遍压根儿就没有灰尘的楼梯扶手,或者是把窗帘三天两头的拆了洗,洗了挂而已。这种情况尤其发生在我爸回家以后,像是故意要凸显出自己存在的价值一样。至少就我这两天的观察来看,她们多数时间就是聚在一起说东家长道西家短的。

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特意交待过她们要看好我,我在家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到楼下接杯水也会被盯梢,两人神情紧张的看守着我,似乎生怕我会逃掉。她们想得简直太多了,此时我就算有心离家出走也不可能回到四川,因为身上所有的钱和卡都被我爸收走了,美其名曰要替我保管着。

父亲每天傍晚才会回来,我也花了两天时间来习惯这种类似于软禁的生活,除了绝食抗议以外,其他的也还算过得去。中午保姆端上楼来的饭菜已经冷了,但香气还在,我坐在床上看着它,它也在看着我。

“咕噜..”

肚子又传来一阵抽搐,好想吃一口啊!

刚有了这个想法,我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你大爷的,说好的骨气呢!

可是人的念头就是这样顽强,一旦开始萌芽,特别是当这个念头触手可及的时候,就会像烧不尽的野草,迎着风就长起来了。我心里想着不吃,身体却很诚实的在一点点向饭菜靠近。

还是屈服了,当手指触到碗的那一刻,什么尊严,什么骨气,通通被抛之脑后。再也收拾不住,我风卷残云的扫荡了所有的食物,然后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跟我爸做长期抗争,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不晓得爷爷奶奶和我妈在家还好不好,经济来源倒是不用犯愁,至少每个月我爸都会打一笔钱回去。我妈倒是无所谓,都不用揣测,肯定是长期泡在麻将馆里不分白天黑夜。可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家里又没个人照顾,想到这里觉得有点辛酸,当初为什么不自己先去找找工作,非要跑来广州找我爸,简直是个错误的决定。

还是打个电话回去问候一下吧,来了几天我都没有跟家里人联系,爷爷奶奶应该都很担心我吧。想到这里我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拨家里的座机号码。

号码还没摁完,电话自己就响了起来,我一喜,看来家里人也想我了,真是心有灵犀。

看到来电提示上的名字时,我愣了一下,上面显示的是“胡凃”。

他打电话来干嘛?

掐指一算,距离上一次我们在QQ上对话,大概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我感觉这个人都要快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去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接他的电话。自从两年前在北京发生了那些事情以后,我仿佛在刻意疏远他。而他似乎在多次沟通无果后,也很默契的减少了与我的联系,可能他是在忙着谈恋爱吧,我很多次这么想过。

电话还在不停地响,胡凃没完没了的给我打过来,这倒是让我感觉很奇怪。以往这种情况我如果不接的话,打过一次他就不会再打了,今天是哪根筋不对,这么坚持不懈。

实在是响的烦了,又耽搁了我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我决定接听,看看他要说什么。

“喂,胡凃,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我打了好多个了,怎么没接电话?”

“哦,刚才手机放客厅里,人在卧室忙着其他事情没听到,你找我有急事?”

“嗯……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离开北京了。”

“什么?”

胡凃要离开北京了!

这个消息传到我耳里,简直就像二战时美国在日本投下的原子弹一样威力巨大,震得我暂时失去了听觉,直到胡凃在电话那头“喂”了五六声,我才回过神儿来。

“你说什么?你要离开北京了?你还没毕业吧,是不是逗我玩儿呢!”

掐指一算,胡凃刚刚才大二结束升入大三,对于一个本科生而言,大学可是要读四年的,他现在说要离开北京,难道又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要休学吗?

“没有,我是跟你讲真的。”

“是不是你家里又遇上什么难关了?“我想也没想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其实对于胡凃,关于我俩之间的这份友谊,我是格外纠结的。一方面我们十多年的兄弟情义,不是一两天说断就能断掉的,毕竟过去我们曾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二来是其实我心里对他产生隔阂的原因,其实也只能算得上一件小事,过去从来没有秘密的他,如今却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我的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儿。此刻我在想,一定又是他家里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

一时间,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上职中那会儿,那个考上了高中却不得不背上医疗箱的孤独身影。

“没……没有。”

胡凃言语间有些支支吾吾。

“你他妈跟我装什么装,有困难就说!你不要忘了,我们是最好的兄弟!”

“你……杨栎,原来你还一直把我当兄弟,我能感觉到最近两年多里,你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只知道就是从两年前你来北京找我的那一次开始的。”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

好险,我差点就自己说出来了!吓得电话这头的我赶紧捂住了嘴。

“因为什么?你说啊!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没有没有,算了话题扯远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又要去哪儿。”

我赶紧支开话题,或者说,其实我只是在逃避有关于那段往事的话题。

“我要去美国读两年书。”

“美国啊,我还以为你又交不起学费了。只是换个地方读..等等……你是说,美国?”

“嗯……我要去美国了。”

有一丝冷空气顺着窗隙钻了进来,我仿佛听到了窗外有很好听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唱一曲欢快的歌。海水在拍打沙滩,轮胎在摩擦地面,除此之外,好像还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胡凃,要去美国了。是大洋彼岸的那个美国吗?

1998年的夏天,白云一朵一朵在天上安静的小憩,阳光和空气刚刚好在地上相遇。

两个鼻青脸肿的孩子坐在学校的旗台上,甩着脚丫子对话。

“你为什么叫胡凃呢?”

“因为生我的时候,我妈病房里还有一个产妇也刚好生了小孩儿。”

“这跟你叫胡凃有什么关系?”

“我爸一进门就把人家的孩子抱在怀里亲,根本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在育儿箱里捱着危险期。”

“你还是没有跟我说为什么你叫胡凃啊。”

“我..算了我跟你说不清..”

……

我小看了时间的力量,它把所有的过去都录制成了CD,藏在一个叫回忆的盒子里。每到你觉得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满意时,它就会播放出这些过往曾经,只是用来提醒,你曾经是你。

“你……确定你说的是去美国?不是中国?”

我试着用开玩笑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心情,同时也是想再次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对,我要去美国了。之所以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在走之前把我们之间的一些误会说清楚。”

误会?误会!是啊,我们之间是有一些误会,可误会再荒唐,也赶不上这个消息的万分之一。

“你为什么突然就要去美国了?是不是学校派你出去做交换生的?”

我平复下心情,像北大这种学校,肯定是有交换生项目的。无非也就是把国外学校的学生和自己学校的学生做个暂时的交换,一来是促进两校之间的关系,二来是让自己的学生接受一点不一样的文化传统。按照胡凃的各种硬性条件,被选为交换生也在情理之中。

“嗯……不是学校的项目。是这样的,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大学期间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

原来是因为那个女孩儿。胡凃终于在这个时候主动跟我坦白了这件事情,可是不凑巧的是,我现在已经对这件事失去了哪怕一丁点儿的兴趣。我更在意的是,胡凃要走了,这一次不再是我打包一下行李,买一张火车票就能到达的地方。

“她家里条件挺好的,最近她们家要移民去美国了,她爸很喜欢我,说要带我一起过去,把我送到那边的名校里深造两年。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我也想试试,看看自己适不适合在美国长期发展。”

“女朋友,去美国。呵呵,胡凃,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个电话就给了我多重惊喜。”

“杨栎,你听我说,关于这件事情,其实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是怕你……唉,老实说吧,我是怕你知道后会觉得我跟她在一起有点攀高枝的意思。”

“不敢不敢,您这哪儿是攀高枝啊,您这简直就是一步上青天啊!”

话语间的刻薄如刀,锋利的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这还是我吗?还是那个视胡凃如亲兄弟的我吗?

“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消化这些消息。我这边下个月就要走了,签证护照和机票都已经准备妥当,提前给你打来电话,就是想给你充分的时间,让你把这些事情都在心里梳理一遍。我希望走的时候你能来机场,见我最后一面。哦不,是出国前的最后一面。我自己也说不清,如果合适的话也许我会留在美国,不合适的话我还会回来,以后的事,现在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是啊,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就像十多年前,胡凃还坐在他家院子里默默啃着书本,而院子外的我朝他投掷桑果球的时候,谁又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情,谁又会知道今天是这样的呢?

良久,我没有再对着手机讲出一句话来,胡凃也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似乎在给我时间平复动荡的心情。

最后他留下了一句话。

“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等你把这些事情消化完了,也想好了到底来不来送我,就给我打电话,我等你的消息。”

“嘟……嘟……嘟”

手机那头传来了盲音,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像个被主人抛弃在阁楼一角的木偶,一动也不动。

“胡凃,你有没有听说过美国?”

我把拿着地球仪的手藏在背后,走到胡凃的书桌前,他正在读一本《安徒生童话》。

“美国?美国是什么?也是一个国家吗?”

胡凃埋着的头从童话书页里抽出,我看见他的鼻子下面还挂着亮晃晃的鼻涕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还整天看书呢!喏,这里就是美国。”

我得意洋洋的拿出背后的地球仪,杵在他的书桌上,指着其中的某一块儿。

“哦,这里就是美国啊,我们在哪儿呢..。在这儿啊,好像隔得不太远。”

“傻子,我们离美国有十万八千里远呢!孙悟空都要翻一个筋斗才能到!”

“哦,那是挺远的。”

“你是不是只会说‘哦’这个词啊!”

“嗯。”

“..”

关于美国,是我最先告诉胡凃的。我从来没去过那里。

而胡凃,在我之后知道,却要抢在我之前到达了。

父亲今天回来的格外早,大概下午三点左右,我在楼上卧室里就嗅到了他回家的气息,因为我听见楼下的保姆殷勤的叫着“老板“。

推开我的房门,父亲看见我坐在床头,怔怔的望着窗外发呆。

“在想什么呢?咦,你小子今天扛不住把饭都吃了啊,不错不错。”

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不经意瞥到桌子上的饭菜盘子都空着,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我问你呢,在想啥?”

见我目光空洞无神,也没有回答他的话,父亲很随意的揉了揉我的脑袋。

“没想什么……爸,那个……胡凃要去美国了。”

要去美国了,这句话我像是在说给他听,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胡凃?哪个胡凃?哦,我想起来了,老家那个老胡的儿子对吧。对对对就是他,这小子挺出息啊,之前说是考上了北大,现在又要去美国了。”

父亲能从扑满灰尘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个人,也算是本事了。不过即使到现在,他想起来胡凃还是赞不绝口,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依旧没变。

“怎么了?你很伤心吗?”看着我的精神状态不对,父亲摸到了一点儿端倪。

“没,我只是……只是有些……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我表达不出来心里的想法,那是种难过?是种痛恨?还是种惆怅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一直都是这么教你的。”这一刻父亲似乎又变回了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人。

“你们的情谊我懂,说起来,我的童年里也有这样的一个玩伴,我们一起在河里游泳,一起在田里放牛,就像你们小时候那样,整天厮混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父亲很认真的跟我说起他的故事,以前他总是很简略的跳过这一段,似乎是回忆这段往事会带给他莫大的痛苦一样。而如今,他可能觉得把自己的这段经历讲给我听,说不定能释怀我跟胡凃之间发生的一切。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我们一起上完了高中,那时候你爷爷奶奶很穷,供不起我读大学,所以我很早就出来工作了。他去省城里读了个本科,再后来,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省里某个部门的领导。在我来广州做生意之前,我去找过他,希望他能借我点钱,我知道他私下在做生意,有点积蓄,可是那天我连他家门口没进去。”

“为什么,你们不是那么要好吗?”

“再好的朋友,久了不联系就淡了,那天我走到他家门口敲门,听见他老婆在屋里说‘门口来了个要饭的叫花子’,然后没等他来开门,我就悄悄的走了。也许,当时他也不会来给我开门吧。”

父亲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情绪波动并不大,我却从中听到了一丝凄怆。

“所以你就下定决心要出来闯荡了?”

我猜测这件事情给父亲的触动很大,似乎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拼死累活打拼自己事业的原因。

“对,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有些事我们想干涉,但别人有别人自己的选择,每个人在追求精神和物质的富足道路上都没有错,只是方式方法不同。所以现在胡凃要去美国,你应该祝福他鼓励他,时常和他联系。不要像我年轻时一样,忙于自己的事,疏忽了该保持的关系。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当年我自己的影子,所以爸爸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而荒弃了这段友谊。”

父亲的言传身授虽然一时间没能完全打消我心中的顾虑,但是至少让我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去理清自己的思绪。我突然忘记了,之前还因为偷工减料的事情憎恶他。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我想起来,往常这个时间点儿他应该还在公司里或者工地上。

“哦对了,跟你扯了这么多,差点忘了说正事。”父亲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西装革履,刷的可以照出人像的皮鞋套在脚上,脖子上还打了天蓝色的领带。

“今天晚上我要跟市里的一些领导吃个饭,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提前接触一下这些人,对你有好处。”

“就是那帮支持你搞豆腐渣工程的领导?”

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事儿,我想起了这一茬儿。

“小孩子别乱说,材料虽然用的差了点,但是绝对是有安全保障的,不然你爹我早就栽了,也不可能把企业做到今天这个样子。”

“听你鬼扯一些歪理,我不想去!”

“必须去!”

“我没有赴宴要穿的衣服,不去。”

参加这些场合一般都是需要穿正装的,而我没有。我看见墙上时钟显示的时间,要赶上晚宴的话,这个点儿想去马上买一套合身的西装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看准了着一点儿,想用这种方式拒绝父亲的要求。

“我早知道你要这么说,衣服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就在楼下客厅桌上,自己拿上来换吧。我就在楼下等你。”

父亲似乎早就知道我要以这种理由推脱,所以提前留了这么一手,没有再给我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走出房门下楼等我去了。

市委领导么?就是一群国家的蛀虫吧,我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