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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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在混人坪一夜露宿,第二天继续赶路。
到达一个叫长湾的地方,突然遭到土匪的伏击。负责打前锋的侦察排听到枪响,便立即就地隐蔽,一面观察敌情,做出迎头御敌的架势,一面迅速派人向支队长报告。
“终于听见枪声了。来的正好,这两天老是在山里转悠,把人都憋慌了。”吴支队长镇定自若,在他眼里,这些山匪简直就是小样。
冯英说:“打一仗也好,既能造声势,也可以借这次战斗宣传红军。我们不能光宣传不作出实际的行动。”
对于一个军事指挥员来说,有仗可打才能方显英雄本色。吴支队长立刻带领部队赶往前沿,用望远镜观察地形和敌情。从枪声判断,敌方并没有重武器,连手榴弹都没有,只是稀稀落落的步枪像爆炮竹一样响声连天。但是对方占据了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又有树林遮掩,很难瞄准目标,而自己的部队却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里,只能紧贴在岩石边缘,无还击之力。
长湾这地名还真是名副其实,一道弧形壮的大湾宛然一张弓,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山路把这张弓紧紧地绷着,路下是一条小河,河对面是一面缓坡,根本没有制高点可占据。兵法曰:“夫地形者,兵之助也。”从现代战争地理学来讲,山地战地形至关重要,谁占据了有利地形,谁就把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土匪见山下没有还击,更加嚣张,一面胡乱放枪,一面大声喊话:“下面的人听好了,你们是跑不掉的,只要缴枪,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看来这帮土匪主要目的是抢枪。枪是革命的武器,是战士们的生命,没有枪就没有了生命,何况红军从来没有缴枪的习惯,纵然敌人多么强大,处境多么艰险,也是要坚持到底的。
土匪的骄气严重损伤了这位年轻的红军指挥员的自尊,他觉得如不给这些土匪一点颜色看看,是有损自己的脸面和威信。他命令部队,瞄准树林响枪的方位狠狠地还击。于是,山上山下相互射击,枪声大作,山上树叶乱飞,被子弹击中的树枝纷纷断落;山下泥土飞溅,小河里就像是暴雨倾泻,溅起无数水花。至于是否击中目标,也无从知晓,似乎双方都是在玩一种危险游戏,都是欲借密集的枪声来压倒对方的气焰,长长自己的威风。红军本来弹药就缺乏,这样白白地耗下去,根本就没什么意义,打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吴支队长急忙命令停止射击,对方见状,也没了枪声。双方在一片静态中形成了僵持。
“妈的!这帮土崽子滑的很。”吴支队长扯下帽子,气恼地摔在地上,旁边的狗蛋子连忙捡起来,拍拍尘土,拿在手上,有点不知所措。
冯英也显得有点窝火,双方相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部队被压在路旁,施展不开,进退两难。有山必有路,总有打开路径的缺口。她从吴支队长手中拿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山势,凭直觉应该有不为人知的山间小路,如果真如此,就可以直插到对方的背后,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她把凤儿叫到跟前,问:“这一带你熟悉吗?”
凤儿点头说:“以前背脚时经常路过这里,有次遇见土匪,爷爷带着大伙避开大路,从一条小路绕过去的。”
吴支队长听了,异常惊喜,问:“那条小路你还记得吗?”凤儿点头:“记得,那个路很难走的。是放羊娃踩的。”冯英说:“你们背着东西能走,部队也一定能走。”吴支队长拍了一下凤儿的肩膀,说:“你可是立了大功了。”随即,他把一中队长叫来,要他带领手下战士跟着小凤寻得那条小路绕上山,从敌人背后发起突然攻击,再三叮嘱要快速隐秘,又命令二、三中队发起佯攻,吸引对方。一时间,喊声,杀声,枪声响彻整个山谷。等到山上枪声大作,喊杀声震,得知一中队从背后袭击得手,吴支队长一挥手枪,大呼:“同志们,冲啊!”两下夹攻,土匪顿时慌乱一团,没作任何顽抗,就落慌而逃。
9
经历了一场小小的热身仗,战士们精神抖数,忙着打扫战场。一仗下来,击毙土匪20余人,缴获枪支20来支,子弹200余发,红军也有5个战士负伤。
冯英吩咐卫生员为受伤战士包扎伤口,又命令三中队将土匪尸首就地掩埋,然后从缴获的枪支中挑了一支步枪,对凤儿说:“接枪。”
凤儿接过枪,拉了拉枪栓,显得神气十足。
狗蛋子开玩笑说:“会不会打哟。莫瞄到头上打在脚上。”
凤儿一憋嘴:“少门缝里瞧人,不信,我拿你当靶子试试。”
狗蛋子慌忙摆手:“试不得。你以为那是打麻雀的弹弓啊。”
凤儿当真把枪拿在手上,说:“就打你这只骚麻雀。”狗蛋子吓得一溜烟跑了。
战士们一哄而笑。
地形不利,尽管撤离。战场的事瞬息万变,谁能保证土匪不会卷土重来?!正当部队整装待发,王大爷气吁吁地撵来了,他一边喊一边跑,声音和步子一样的疾,他的后边还跟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随着距离的拉近,看得出是个中年男人。再次相逢,大家都欣喜万分,尤其是凤儿,长一声爷爷短一声爷爷喊的人心里发疼。
“哎呀,总算撵上你们了。”王大爷看上去虽然汗津津的,腔调却连贯清晰,上气和下气接得很顺,山里的背脚夫人人都是神行太保,这种身体素质不需要专门训练,而是有生俱来,天然浑成。
“大爷,有话慢慢说。莫急。”冯英递过去一条手巾,“先擦擦汗。”
王大爷擦了几把汉,说:“刚才听见枪声,我就晓得绝治安把你们盯上了。这个拽岩死的鼻子跟花儿一样灵。”
凤儿扑哧一笑。花儿是她家养的土狗。
王大爷把那个中年男人拉到跟前介绍说:“这位是闻家贸易货栈的卿掌柜。我们早上回到货栈后,向卿掌柜说起了遇见你们的事,卿掌柜的就赶忙报告了闻团总。闻团总就派我们两个来找你门了。”
吴支队长与冯英相互交换了眼色,眼色的交换实际上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意见交换,只是都感觉有点突兀,所以两人都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态。
卿掌柜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团总给长官的信。请过目。”
吴支队长首先接过信,大致扫了一眼,哈哈大笑:“闻团总邀我们做客,哎呀,这位闻团总还真给面子呀!”然后把信随手递给冯英。
信的内容很短:红军长官均鉴!欣闻贵军路径鄙地,犹如朋友自远方来,心盛乐哉!闻某冒昧惊扰,别无他意;如不嫌弃,愿与贵军相与结好。斗胆相约茅庐,诚心诚意非笔致所表。闻子仪顿首再拜。
这封信让两位指挥员喜忧参半,喜的是在这反动统治薄弱腹地有人主动与红军接近,红军也可乘此机会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解决眼下面临的困难;忧的是,对闻团总不太了解,情况不明,担心中了圈套。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就需要指挥员准确的判断和果敢的决定。很快,由中队长以上干部参加的临时碰头会在路旁一棵花梨树下召开,大家交换了意见,商定了应对突发事件的预定措施,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决定掉头南进,到达洄水湾与闻子仪会面。
10
从现在民政部门编制的1:80000比例尺的紫阳行政区划图来看,洄水镇的地理轮廓就像一只坐在院坝中晒太阳的猫,镇是解放后地名几经更迭、机构改革的产物,解放以前一直都沿用洄水湾这个地名。洞河急流奔腾,在这里拐弯,在两山脚下冲积成一块扇型的平地,洄水湾因此得名。集镇依山临河,民居皆是清一色石板房,街长约500米,居住着200余户人家。
到达洄水湾已是晌午,按照商定的计划,部队留在集镇外两公里的地方待命。吴支队长和冯英只带够蛋子和凤儿前往会晤。四人昂首挺胸,步调一致,一看派头就知道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他们在街口停下,见前面早已布置好夹道欢迎的阵势。见客人已到,迎宾三响礼炮对天而鸣,烟花爆竹震天价响,锣鼓唢呐激越回荡,这种接待场面在山乡来说可以说是隆重而又热烈,让人心存的戒备顿时消散。
热闹了一阵子后,又陡然平静下来,就像是有人在指挥这支民间乐队,挥舞指挥棒的这个人不用说是闻子仪。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出人群,他昂首阔步,长衫飘逸,看上去英武而不失潇洒。
“闻某见过两位红军长官。”闻子仪双手抱拳,不卑不亢。
“幸会幸会。”吴支队长和冯英也用江湖礼数还敬,并作了自我介绍。
闻子仪说:“承蒙二位赏脸,不胜荣幸。久闻贵军能征善战,纪律严明,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吴支队长说:“过奖了。”
冯英说:“闻得闻团总文武双全,保境安民,弊绝风清,深得民心,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惭愧惭愧。”闻子仪摇头摆手,一副自谦的样子。“我已为贵军安排了驻地,准备了酒菜接风洗尘。”
吴支队长马上接过话说:“不用麻烦了。怕惊扰民众,部队就不进街了。”
闻子仪听了楞了一下,但立刻恢复常态:“不愧为仁义之师,佩服佩服。”随即吩咐卿掌柜说:“将酒肉饭菜送往军营,慰劳红军兄弟。另外,请严中医一同前往医治伤员,今日一战,伤号难免。”
冯英说:“我代表战士们在这里致谢了。”
闻子仪说:“客气了,客气了。以后有啥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一番客套过后,闻子仪邀请两位指挥员到家中做客。二位没有推辞,欣然接受。穿过街道,只见商号鳞次栉比,一片繁荣,几乎所有居民都走出屋,站立在街沿上,露出热情的笑脸。这不得不让吴支队长和冯英心里涌动感动之情,同时也不得不对闻子仪重新认识并刮目相看。
11
闻子仪家坐落在营盘梁上,所谓梁,只不过是个小山包而已。山包三面与集镇相连,背面是连绵的山脉,站在山包,整个洄水湾尽收眼底,无论是防御或是居所,选择在这样的地理位置,可谓是用心良苦。
沿着一条长长的石阶逶迤而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游客在逛山景,是那样的慢不经心,又是那样的闲情逸致。大门高大宽宏,与其说是家门,倒不如说是山门,门口两边各立着一个持枪的团丁和一对石狮子。团丁和石狮都是盛气凌人的。入得门去,是一块长方形大院坝,两边除了房屋,还有树木;过了院坝,再上十余级石阶,石阶两旁耸立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散发着馥郁的磬香。中院是个天井院落,是闻子仪家眷的住所,房屋结构全是圆木框架,木板阁楼,泥瓦镶盖,既有古香古色的韵味,又显得紧慎别致。正堂设在最高处,也就是最里面,门外是一块小院坝,栽有一松一柏,树龄皆在百年以上。正堂门栏悬挂清朝嘉庆皇帝御笔:忠勇可嘉。堂内宽敞明亮,陈设除了两排椅子以外,没有任何装点和铺设,给人一种空荡和简朴的视觉错误。最惹人注目是悬挂在中堂上画联,画是道家始祖老子,楹联书体为行草,上联:旷然无悠寂然无虑;下联:守之以一养之以和;横联:大道无封。整个家院四周高墙围圆,设有哨楼和垛口,并有团丁昼夜巡防,如同城堡一样坚不可摧。大院内张灯结彩,一派忙碌,看得出接待规格都是事先精心安排好了的。
吴支队长和冯英环顾中堂,感觉自己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游人来此地凭眺怀古。
吴支队长无限感慨地说:“羡慕啊,真是一片水月洞天,都邑胜地!”
闻子仪立即谦逊地说:“这都是祖上积德,闻某是大树底下乘凉而已。”
冯英站在中堂之下,反复体味楹联玄机,说:“没想到闻团总还是个虔诚的道教中人。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希望闻团总无为而有为,站在人民一边,多做一些对人民有利益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无为。”
“闻某谨记在心。只是天道不勤,闻某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能偏安异域,苟且偷生。不过,闻某出身忠勇世家,书香门第,虽孤陋寡闻,却也不会黑白混淆,力所能及,保境安民,除暴安良。贵党主义,闻某也略知一二,在保定军校就读时,也曾聆听过李大钊先生的演讲,对闻某影响极深。然而,闻某胸无大志,只想保住祖上基业,顺时而动,随遇而安,以苟全性命于乱世。”闻子仪长声叹息,神情激动而又无奈。“哎呀,看我这德行,光顾说话,忘了招呼客人了。”随即客气地请两位落座,佣人端来茶水糕点,“来客无茶,算球个啥人家。请二位品尝紫阳的毛尖茶。”
“好香好香。”吴支队长品了一口,连声赞叹。
冯英说:“紫阳有句俗话,以茶会友,才是真心朋友。但愿我们会成为真心朋友。”
闻子仪说:“看不出,冯长官对紫阳还蛮了解的嘛。”
吴支队长哈哈大笑:“她可是地道的紫阳人,说起来,你们是真正的老乡。”
闻子仪一拍脑袋:“原来是老乡啊,怪不得一见面就觉得亲热。侠女侠女,真乃是女中豪杰,连我脸上都觉得光彩哟。”
冯英脸色绯红,说:“看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今天遇见二位,算是闻某三生有缘。闻某有个请求,欲与二位结拜为兄妹,不知二位看不看得起。”
这个请求是出人意料的,涉及到组织原则问题,吴支队长没有表态,只顾喝茶,没想到冯英却不加思索地满口答应了,而且答应的是那么爽快,实在是让他感到惊疑甚至有点过火。但是当着闻子仪的面,他又不好直接反对,只是干咳了声嗽,细声“哦”了两声,算是勉强敷衍一下场合。
闻子仪见二位没有拒绝,兴奋不已,说择日不如撞日,当即命人摆了香案,报了生辰八字,闻子仪为大,吴支队长为二,冯英为幺,三人歃血起誓,结为兄妹。
仪式结束,闻子仪高呼来人,传下话去,将这一喜讯传报整个洄水湾,并邀请乡绅和商号掌柜参加晚上的大宴。
安排完毕,闻子仪拉起两个结拜弟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我还专门请了蒿坪河杨家戏班来唱大戏,那可是陕西汉调二簧的代传弟子,乾盛班三个字是乾隆皇帝题字。点的剧目有《清风厅》《游龟山》《周仁回府》《玉堂春》《雷打张继保》《王二嫁嫂》,闹他个三天三夜。”
冯英也开心地说:“好啊好啊,我也沾大哥的光,开下洋浑。”
也许是受了闻子仪那份热情劲的感染,吴支队长也显得高兴起来,说:“到时候,让战士们也轮流来放松一下心情。”
闻子仪说:“这才是好兄弟嘛。既然是兄弟了就不要见外,还是让你那些战士们驻扎在镇上,让他们在外面露营我这做大哥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你们不是提倡官兵平等吗?”
“我看要得。”吴支队长答应了,叫来狗蛋子,传下命令:部队进镇驻扎,侦察排部署哨兵在两里以外部下流动哨和暗哨,发现情况,立即报告!
这时,管家进来禀报,客人已到齐,请他们三位入席开宴。
闻子仪起身大呼:“走!入席!今天来个开怀畅饮,让他们都见识见识闻八壶的厉害。”
“哈哈……”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