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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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谣传

不出一日,穆青峰之死遍传江湖。

一夜之间,整个淮南分舵被连窝端掉,帮主穆青峰惨死。如此惊天一案,令江湖震惊,更令丐帮上下悲恸不已!

各大名门正派纷纷遣使吊唁,举江湖齐哀。

丐帮身为天下第一大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可以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乞丐,有乞丐的地方就会有丐帮,是以穆青峰之死不仅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当今圣上都被惊动,急派六扇门第一名捕铁无私暗查此事。在圣上看来,穆青峰之死绝非偶然,极有可能隐藏更大的阴谋。

铁无私接到圣上密令,不敢怠慢,星夜赶往七里镇。

可关于穆青峰的死因,江湖客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谁都不能说服谁。酒肆里的酒客、饭馆里的食客在酒余饭后谈论此事时,皆如亲见一般,比划出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有人说,穆青峰是中毒身亡。

只因江湖上能一剑杀死穆青峰的人,可谓微乎其微。尤其是穆青峰不久前曾战胜过不可一世的太白老怪,连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太白老怪都败在穆青峰手上,他们不信世上有谁的剑能快过太白老怪。

此说一出,即遭无数江湖客反驳,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或许果真有快过太白老怪的剑也未可知。何况江湖之大,无奇不有,除却使毒,杀人的方式另有许多,当真数不胜数,防不胜防。”

有人说,穆青峰死在一个女人手上。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湖有三毒:毒药、暗器、女人。多少英雄豪杰都难逃三毒的黑手,而三毒之中,尤以女人杀人于无形。江湖传闻,穆青峰虽贵为一代豪侠,却曾为情所困,因情而伤。在他们看来:女人想要杀男人,总比男人杀男人容易的多。那个女人的武功未必有穆青峰高,却能轻易杀死他。

说者无不感叹:红颜祸水,莫过如是。一旦沾惹上女人,多么高的武功都无济于事;一旦得罪女人,便只有自求多福。

却有人说,穆青峰并非死于三毒,而是死于一位白衣少年的剑下。

这位白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曾一剑杀死杀手封喉的白玉笙。没有人见过封侯的剑法,更没有人见过白玉笙的剑法,只因见过他们剑法的都已变成死人。江湖虽大,剑法高过封侯的人却并不多,江湖客们都曾默认封侯的剑法仅次于太白老怪,而这位名唤白玉笙的少年能一剑杀死封侯,足可证明他的剑术在封侯之上,或许能胜过太白老怪亦未可知。

更有甚者,公然宣称:少年手中长剑,正是绝迹江湖的秋霜剑!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此说一出,即遭无数江湖客质疑。原来秋霜剑早在数十年前便下落不明、绝迹江湖,而据此前灵犀阁的消息,穆青峰是白玉笙的师叔,白玉笙为何会杀死自己的师叔?显然于情不合,于理亦不合。

那些声称穆青峰死于白玉笙剑下之人,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只得抛出一个更为大胆的言论: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俩虽为叔侄,却早已心生嫌隙,此嫌隙不是别的,正是无数江湖客皆寻而不得的宝藏。原来宝藏确有其事,他俩皆想独吞宝藏,于是合谋,提供一张假藏宝图,害无数英雄豪杰命丧凌霄山,着实可恶。只是他俩寻得宝藏之后,因分赃不均,自相残杀起来,而白玉笙剑高一筹,击败穆青峰,一人独吞宝藏。

此言一出,江湖客们无不动容。

酒肆里的酒客、饭馆里的食客,无不喝骂白玉笙是奸邪小人、江湖败类。

一时间便有诸多江湖客赶往七里镇,他们三五成群,由四面八方不约而至,有的打着为穆青峰报仇的旗号,有的打着祭奠凌霄山亡魂的旗号,有的扬言要肃清江湖败类、恢复江湖正义……

甭管打着怎样的旗号,矛头皆直指白玉笙。

自从回到小镇,白玉笙便一直住在茶楼。茶楼里除却徐先生,还有他的儿时玩伴张长生。徐先生特意请来江湖郎中,替张长生把脉瞧伤,极是关怀备至,张长生的伤势竟很快痊愈,使他着实吃惊不少。他依稀记得那晚张长生挨下穆青峰的一掌、一腿,几乎要去大半条命,却没想到短短数日张长生便生龙活虎起来。

张长生见他吃惊,没好气道:“怎么着,你是想我一直卧床不起?”

白玉笙听后,便不再多想,打趣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你的话,你曾说你叫长生,长是长命的长,生是永生的生,你张长生的命连阎王都不敢收,区区小伤自然奈何不得你。”

话音一落,他忽然面上愁容,想起伤心往事。

他的愁打成死结,轻易解不开,世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刚回小镇那晚,他亲身一试,抿酒辄醉,可醒后愁绪不减反增,愁得厉害。他脑海里全是师父与依依的身影,师父在笑,依依在笑,他伸手去摸,却是一闪而逝。

世人都说酒美,他却只尝到酒的苦。他不知道是世人骗他,还是酒骗世人。

酒醒,愁浓!

小燕子说江湖客都爱喝酒,如今他总算明白,他们爱的不是酒,他们只是爱上酒的苦,酒的苦便是江湖的苦。他们在喝酒时,只是把酒当作江湖。喝酒是江湖的规矩,他们身在江湖,便得守江湖的规矩。

江湖客们漂泊江湖,各有所求,却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愿。

不能如愿的,喝到的酒自然便是苦的。

如今形势,全江湖的江湖客都在找他,而他却在找师父。江湖客们知道他在七里镇,他却不知道师父身在何方。如此说来,他尚未找到师父,江湖客们便已找上他。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个找上他的不是别人,却是虞若离。

虞若离只身一人前来,在那张靠窗的桌前坐下。她叫来白玉笙,点上一壶云雾青萝,便让伙计们退下。她没有言语,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窗外长街,行人如织,有寻常百姓,更多的却是江湖客。

江湖客中,有草莽大汉,亦有妙龄少女。

但他知道他们是江湖客,只因他们或背刀,或提剑,重点是他们的脚步与寻常百姓的不同。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是个老江湖,他懂得江湖规矩,懂得识别江湖客,懂得观察江湖客的武功路数……他懂得江湖的一切,只是不爱喝酒,不爱酒的苦。也即是说,他虽懂得,却难以融入酒,融入江湖。

他不知道虞若离为何来找自己,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没说,他也就没问。

茶凉,待喝下一盏茶,她才收回目光,不再看窗外,转而看向对面的白玉笙。白玉笙只得跟着收回目光看向她,她没有变,仍旧貌美,如仙下凡。与她在一起时,总能引来无数人的围观,她却一直冷冰冰,从来不正眼看他们。此时茶楼窗下,便远远站着许多人,他们忘却行路,皆抬头仰望她。

她突然问:“你以前看窗外是在看什么?”

白玉笙一愣,显然未曾想到她会如此问,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可她在等他的回答,若他不回答,便会一直沉默下去,他稍一细想,便随口道:“没什么,街上人很多,看到他们,我仿佛看到自己……”说着说着,他似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反问她:“你怎知我常常坐在此处看窗外?”

她很想答:因为你在楼上看窗外时,我在窗外看楼上的你啊!

可她终究没有言语,一贯沉默,一贯高冷。她是巫山派掌门嫡传弟子,自幼便被师父捧在掌心,她就像巫山的神女峰一样高高在上,冷漠,凌霜。师父让她绝情、断念,以便将来继任巫山派掌门。

掌门之位就像枷锁,她被牢牢套住!

甭管她愿意与否,她此生生是巫山派的人,死是巫山派的魂!

她盯着茶盏,盏盖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有热气一卷一绕上腾,升到一定高度,便会化为虚无。只要水有余热,热气不间断,她便可以一直看下去,看热气上腾,看热气终归虚无。

水终会凉,热气会断。

她移开目光,不再看茶盏,却看向窗外,轻声问:“以前常见你跟小燕子在一起,今日如何不在?”

白玉笙听后,不禁黯然神伤。

他想起往日种种,不觉心如刀割,眼眶跟着湿润起来。于是,他抬头看窗外的天,天不够高,无法让泪倒流,他只得仰头看茶楼的楼顶,楼高一丈,棱角分明。待稳住情绪,他方才低下头,盯着茶盏。

他缓缓道:“她已走,走到远方……”

师父曾说,远方是远远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看来,非但小燕子去到远方,小牛村的叔叔婶婶们以及傅青青都跟着去到远方。总有一日,他会去远方与他们重逢,再不离开。

远方有神仙,自在且逍遥。

他不做神仙,不求自在,更不为逍遥。他去远方,只为与他们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