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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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进山

镇东十里,凌霄山前。

山前密林,有条小路,蜿蜒曲折。草丛被踩踏,林木遭砍伐,间或有野猫、野狗的尸体。当然,其中不乏人的尸体,有时一具两具,有时三具五具,有时辨不清数目,皆横竖躺着,血染草木。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江湖客皆为寻宝而来。

但宝藏只有一个,他们刚踏进凌霄山,便如遇仇敌,动起手来。或用剑,或用刀,或使毒,只要将对方撂倒,便可减少一位竞争对手,以增加自己得到宝藏的胜算。他们渴求宝藏,皆视宝藏为囊中之物,宝藏就是他们的命,谁跟他们抢宝藏,他们就跟谁拼命。

巧合的是,人人都想要宝藏。不巧的是,宝藏只有一个!

一个不够,便各凭本事说话!

小燕子每走一步,皆如履薄冰。她不怕山中野兽,不怕山陡路滑,她只怕遭遇江湖客的暗算。自进入凌霄山起,她便成为所有江湖客的假想敌,他们可不管她来凌霄山真正的意图。在他们看来,山上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财路,谁挡他们的财路,谁就是他们的仇敌。

她深知自己已落后那些江湖客太多,因而她有意加快速度,赶上他们。

蓦地,林中有人哀嚎,其音悲痛,其声不绝。

她循声望去,却见一人断腿,在地上苦苦挣扎。他似乎尚未明白自己的腿为何会断,故而满脸惊恐,双手乱抓,以致身上、脸上全是血,她见到他时,他已是难以辨识的血人。

她试着问:“何人伤你?”

那位断腿血人似未听到她的话,仍自苦苦哀嚎。终于,他摸到地上的断刀,一把抓起,朝自己的咽喉划去。小燕子见状,连忙用银针打落他的刀,刀应声而落,却落在他的另一条腿上,以致他发出更惨烈的哀嚎。

她自责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伤你。”

那位只剩一条腿的血人咬咬牙,拔出腿上的刀,不顾鲜血直流,猛地扔向小燕子,嘴上骂道:“老子想死,你都拦着,信不信老子砍死你。”

她轻轻躲开那柄沾血的断刀,提议道:“只要你告诉我是谁伤你的腿,我便替你砍下他的腿。一腿换一腿,公平。”

那位断腿血人早已痛得精神错乱,并不答她,仍自哀嚎,且在地上摸索。她只得轻轻摇头,继续往山上走。但她刚走不远,却听身后那位断腿血人断断续续道:“是……是白……玉笙……”

她大惊失色,急忙转身。

但当她赶到那位断腿血人身旁时,却发现他已断气。原来,他用一截树枝戳穿自己的咽喉。一入江湖,便把命交给江湖。他来寻宝,遭人暗算,被砍掉一条腿,他自知无法再立足江湖,唯有一死以得解脱。

她呆立原地,想着血人的最后一句话,确切说,她想的是那个名字。

难道真是傻哥哥砍断他的腿?

她连连摇头,以示否定。她的傻哥哥用剑不用刀,且傻哥哥的剑轻易不肯出鞘。此种末端江湖客,未必能迫傻哥哥的剑出鞘,那到底是谁?是谁砍断他的腿却要冒充傻哥哥?

她不再多想,仍旧往山上走。

可越往前走,空气里的血腥味越重。她看到越来越多的断腿血人,他们的身上、脸上全是血,有的已自杀身亡,有的犹在地上哀嚎。她一阵恶心,将早晨喝的两碗酒悉数吐出。

她不爱喝酒,那些酒让她的胃极其难受。

她走到一位哀嚎的断腿血人身旁,尚未开口询问,那人便疯言疯语道:“是白玉笙,不是黑玉笙或是别的玉笙,白玉笙想独吞宝藏,便砍伤我们所有人,凡是叫玉笙的,不管黑的白的,统统都是恶人。”

她问:“白玉笙是男是女?”

血人猛地点头,复又摇头,语无伦次道:“男的,当然是男的。年纪轻轻却很厉害,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又问:“他用刀还是用剑?多大年纪?身边可有一位姑娘?”

血人捂着眼睛,表情极为扭曲,脱口道:“他用剑,冷酷的剑,他穿着雪白雪白的衣,就像冷冰冰的雪,他身边的姑娘是小燕子。没错,小燕子是飞贼,她会暗器,会用银针……”

蓦地,她看到血人右手上插着一枚银针。若不细看,竟是瞧不出,她想要从血人手上取下银针,谁知她的手刚碰到银针,血人便乱抓乱摸,抹得她的袖口血迹斑斑。她只得躲开,看向地上躺着的别的尸体,在他们的右手上,同样插着一枚银针,遂取下一枚细瞧。

银针纤细如尘,与她的一模一样!

她轻轻摇头,叹息不已,却自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那位血人眼前一晃,道一声“我不杀你”,便起身往前走。

可越往前走,她心里越是疑惑。

在长街上,她吩咐小裁缝办的事,正是让他散布“白玉笙已死”的假消息,江湖客一旦得知白玉笙已死,便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但她着实未曾想到,小裁缝的消息尚未散出,便凭空冒出一个假白玉笙来行凶。

不只有一个假白玉笙,另有一个假小燕子!

他们伤人留名,留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名,却是白玉笙与小燕子的名,其目的可想而知。小燕子加快速度,继续往前赶,或许那位假白玉笙就在前面,或许那位假小燕子亦在前面。如若相遇,她一定要向他们讨回公道,她不愿占别人便宜,却也不甘被别人占便宜。

寂静山林,群鸟飞绝。

她正走着,冷不丁从前方飞来一枚银针!

那枚银针透着银光,竟与她的银针一模一样。她侧过身,堪堪避开,但她惊魂未定,便有一剑刺来,剑身冒着寒光,冷酷、冰凉。此剑来势汹汹,她只得往后飞退,待剑势减弱,方用折扇拨开剑锋。

待站稳脚跟,她望向偷袭者。但见站在她面前的,赫然是一位白衣少年,而站在白衣少年身后的却是一位白衣美人。

少年的剑,尚在滴血!

一滴一滴,顺着剑尖淌下,正是山脚下那些断腿血人的血!

小燕子何等聪慧,已然知晓眼前之人便是假冒者,遂冷哼道:“好不知羞耻,白瞎一件白衣!”

白衣少年持剑而立,回击道:“来此寻宝的,有几个是知羞耻的。你?还是他们?你们都该死,觊觎我灵犀阁的人都该死。”

此时,白衣美人亦款款走出,插道:“师兄,别跟她废话。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杀。”

小燕子听罢,非但不怒,反倒咯咯笑起来。

她笑得极用力,竟是笑弯腰,可就在她弯腰时,袖中银针已然滑出,她猛地一甩袖,霎时便有数枚银针齐发,射向那位白衣美人。白衣美人显然未曾想到她会有此一手,一时措不及防,眼瞧着便要中招,却有一柄长剑横来,堪堪挡住银针。

长剑是白衣少年的,剑上的血迹尚在。

白衣少年怒道:“原来你就是那只该死的臭燕子,今日就叫你插翅难飞。”

话音一落,他已一剑刺出,稳稳刺向小燕子的咽喉。小燕子深知此剑的厉害,不敢大意,脚尖轻点,往后飞退数步。退着退着,她突然凌空腾起,待足有一人之高时,她轻摇折扇,霎时便有数枚银针,分别射向白衣少年身上各处大穴,白衣少年识得银针的厉害,只得抽剑回身,接连翻转,总算险险避开。

此回合下来,他已不敢轻敌。

待稳住身,白衣少年改刺为削,身随剑转,转转相扣,复将小燕子逼退数步。小燕子身形未稳,却眼瞧着一旁飞来一枚银针,直取她的咽喉。她急忙凌空闪避,躲开那枚银针。

她眼睛骨碌碌一转,且退且笑道:“就你这下三滥的招式还敢冒充我那傻哥哥,长得丑是天生的,我不怪你,可你连剑都不会使,却要劳驾你那臭不要脸的师妹救你,如此吃软饭,当真丢人现眼……”

白衣少年大怒,竟不顾防守,全力刺出一剑,直取小燕子的咽喉。

小燕子仍自凌空飞退,手却不闲着。她轻摇折扇,便有十数枚银针齐出,射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大惊失色,但他方才用力过猛,想闪避已来不及,只能干等着银针射中他的肩。

他忍着疼,叫骂起来。

白衣美人连忙跑到他身旁,替他拔出银针。银针过,不留痕,被银针伤过的地方不留痕迹。但伤即是伤,银针虽拔出,伤却一直在。有时伤在筋骨,有时伤在穴道,被银针伤到的白衣少年,已行动不便,筋骨受损。

一来一往下来,小燕子已洞察他俩的武功路数。

他俩的武功并不高,且傲气得很。通常傲气之人,最是受不得别人的羞辱。

她故意拿话激他,正是知道他受激。真正的高手绝不会让对手有机可乘,眼前的这两位冒牌货显然入世未深,对敌经验不足,遇到一般江湖客尚可应对,遇到像她这样的老江湖,便要吃亏许多。

她并不老,只在江湖闯荡半载有余。但她自幼聪慧,擅于学习,在此半载有余的时间里便已积累至别人数十年方能积累的江湖经验。她知道只有自己变强,方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她盯着受伤的白衣少年,冷冷道:“快说,是谁指使你们假冒我跟傻哥哥的。”

白衣美人却是瞅一眼森森密林,复冷眼瞧她,瞧她手上的折扇,一字一字道:“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她正想回应,却自白衣美人瞅过的森森密林飞来一枚暗器,直取她的咽喉。那暗器之快,她竟肉眼难辨;那暗器之准,不偏不倚。待那暗器飞至近前,她总算看清,继而识别。

暗器不是别的,却是那枚泛着幽光的黑色幽冥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