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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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铁府

京城之夜,暗藏玄机。

由皇城到内城,由内城到外城,各有万余禁军披甲执枪,遍搜全城,只为捉拿反贼。禁军所过之处,如西风呼啸,横扫落叶,穿梭于京城一街一巷、一河一桥,遇有可疑之人,不问缘由,立即逮捕。

数万禁军,三名反贼。

无疑,白玉笙现身建隆观已彻底惹怒皇帝,故而皇帝连夜下诏通缉,加大力度。但禁军多为临时受命,只知确有铁无私、白玉笙、小燕子三名反贼,而不知其中任一反贼的模样,反贼于他们而言只是代称,是为虚指,而非实指。

纵与反贼相遇,亦多半擦肩而过,不知反贼即为反贼。

皇帝既已下旨,便不能无所作为,多有将领前往荀巽处求得白玉笙与铁无私画像,传示各军。但画像与真人有差,不甚一致,且夜黑风疾,多有误抓、错伤,使得百姓难安,牵连甚广。

整座汴京城已受乌云笼罩,但乌云与夜同色,故而肉眼只看到夜,而看不到乌云。乌云之后,尚有雨雪蓄势,一旦达到乌云难以承受之重,便如倾盆,直落汴京城一街一巷、一宫一房。

宫为皇宫,皇帝居所。

据传,皇帝龙体抱恙,已数日不朝,若遇紧急要事,多由太监如是代为宣旨。那道加大力度通缉白玉笙的圣旨,正是由皇帝亲笔、如是连夜传谕禁军。各级禁军将领奉旨搜捕,由北而南,将西角楼街、浚仪桥街、报慈寺街、御街、小甜水巷街搜遍,于踊路街、潘楼街、南门大街、汴河沿岸等由西而东街巷亦不放过,可谓布下天罗地网,只为尽早将白玉笙捉拿归案。

如此严密之网,却唯独遗漏浚仪桥街一座已遭查封的府宅。京畿重地,多有触犯龙颜而遭满门抄斩之家,府宅查封更属平常,本不稀奇。此座却与别家不同,只因此座府宅虽遭查封,全府多已下狱问罪,却唯独有一条漏网之鱼。

宅名铁府,鱼名无私。

铁无私是铁府唯一一条漏网之鱼,亦是此时正遭满城通缉的反贼之一。

原来,他正是那位勇闯建隆观的黑衣剑客。建隆观外,铁无私虽替白玉笙解围,甩掉禁军,但他们甩掉的只是三、五百名禁军,在他们立足未稳之际,朝廷已出动数万禁军由北而南、由西而东进行全城通缉。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所谓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铁无私趁禁军搜捕之势尚未展开,已携白玉笙悄然跃入铁府。没有哪一位禁军会想到反贼会藏身铁府,正如没有哪一位禁军敢于撕掉府门之上的封条。

铁府由皇帝下旨查封,封条等同于圣旨。撕封条者,实为重罪。

两位反贼虽藏身铁府,却各怀心事,实难平静。铁无私瞧着铁府一草一木、一砖一土,虽因夜黑看不清,却不免触景生情,记挂狱中亲朋,白玉笙则担忧小燕子是否能够摆脱数万禁军的满城通缉。

记挂与担忧,皆存于心间。

一位是破案无数的六扇门第一名捕,一位是颇具江湖阅历的侠者。两位反贼皆已受过生死历练,学得从容,修得镇静,纵然此时数万禁军一齐闯入铁府,亦难扰乱他俩分寸。

府外禁军匆匆过,府内二人定神思。

既无掌灯,亦无篝火,任由黑夜吞噬一切。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他俩藏身夜色,虽瞧不清彼此,却已各自做出取舍,随时可向对方坦白。当然,每个人皆有秘密,有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故而坦白只是有所保留的坦白。

铁无私道:“你果真是违命侯之子?”

白玉笙道:“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夫,读书,耕地,认识最大的官便是你这位六扇门总捕,却从未听闻别的王侯将相。”

铁无私道:“宝藏如何解释?”

白玉笙道:“你真啰嗦,宝藏与我何干?我若是那亡国少主,为何要帮你?我若是那亡国少主,为何要与徐先生拼命?命只有一条,我一向惜命,若非你请我入京,此时我正与依依筹备婚礼。”

铁无私道:“你不想说,我不逼你。总之,我看重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身上的正义感。”

白玉笙道:“正义感?”

铁无私道:“不错。”

白玉笙自嘲道:“我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却不知自己有正义感,更不知正义感为何物。方才建隆观里,你的那位结义兄弟一会儿称我为反贼,一会儿称我为凶犯,似乎都是些与正义感不沾边的词。”

铁无私道:“你为何会现身建隆观,还有……”言至于此,他突然瞪着白玉笙,问道:“世伯究竟为谁所杀。”

白玉笙道:“凶手。”

铁无私道:“凶手只是一身衣,杀人行凶者皆可称为凶手。”

白玉笙道:“铁兄之言,倒与前辈不谋而合。但我口中的凶手,乃是实指,而非虚言。”

铁无私道:“你最好说清楚,否则……”

白玉笙道:“否则怎样?你可是后悔救我?若一死可得解脱,区区小命,死上一回又有何妨?”

铁无私道:“命只有一条,不该轻言死。”

白玉笙道:“离开荀府,我曾与依依偶遇你提到的那名凶手。那是一名奇怪的书生,于冬日里贩卖本不属于冬日的纸鸢。后来,他抽出腰带,化而为剑,想要用秋霜剑法取我的命。”

铁无私道:“他一定不知道你手上的正是秋霜剑。”

白玉笙道:“不,他知道。”

铁无私道:“喔?”

白玉笙道:“他知道我的一切底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故而与他交战之初,我已立于不胜之地。”

铁无私道:“不胜之地,亦可不败。”

白玉笙道:“不错,他是一名聪明的凶手,知道取不走在下的命,便打出两枚幽冥钉,夺路而逃。他一直逃,我一直追,如河边垂钓。”言至于此,借那被风吹乱的月光,他看向铁无私,隐约可见铁无私严肃且冷酷的脸,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他,而是大鱼。”

铁无私道:“大鱼在建隆观?”

白玉笙道:“或许在,或许不在。实不相瞒,我以为大鱼在建隆观,只因我亲眼看着凶手入观。但凶手一个时辰后离开,依依去追踪凶手,我一人摸黑入观,只找到一间奇怪的静室,并与前辈相遇。”

铁无私道:“世伯绝非大鱼。”

白玉笙道:“前辈当然不是大鱼,前辈是一个好人,好人死后会升仙。据前辈称,一个月前,玉清道长请来一名贵客,但除却玉清道长外,没有人知道贵客的来历,甚至没有人见过贵客。”

铁无私道:“贵客暂居静室。”

白玉笙道:“不错,那本是前辈的房间。但贵客显然颇有来头,玉清道长请前辈搬至别处,为贵客腾出静室。实不相瞒,我怀疑那位贵客便是大鱼,前辈替我去请玉清道长,以便问明贵客来历,未曾想……”

言至于此,已是无声。

接下来发生何事,无需多言,铁无私已隐约猜到。当然,铁无私能够读懂白玉笙言语之间的自责与愧疚,王怀隐虽非他杀,却终究因他而亡。他已将王怀隐之死揽于自己身上,铁无私如何责备?

落魄铁府,未掌一灯。

若非那被风吹乱的月光眷顾,铁府将墨一般黑。但铁无私与白玉笙已生出一种默契,默契建立于信任之上,无需明言,各自心知。唯一例外,白玉笙没有坦诚任何与静室有关的描述。

幽幽静室,惶惶于心。

坦诚静室,无疑会将师父置于凶手幕后主使的位置。可纵他隐瞒不告,事实终究是事实,虚言终究是虚言,隐瞒仅剩的意义只是使他暂时心安,而难以彻底平复他内心的波动。

无风之浪,不应罪风。

真正的浪来自于水,而非风吹。风一直在,如沙飞,如石走,如叶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