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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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酒肆

夜色袭来,悦朋客栈。

但夜会褪去,满天朝霞,寓意新生,寓意血色,寓意一个潜在的未知……

易筱君总算醒来,恍然如梦,心道那胭脂醉果真名下无虚,饶是她捂住口鼻,刻意打起精神,却仍中毒昏迷,误入幻境。幻境之中,她仿佛化身为燕,在易府飞去飞来,不受拘束,只是父母亲朋近在咫尺,她却只能看,不能触碰。她很焦急,呼喊他们的名字,他们却无动于衷,听不到她的话,更看不到她的人。

梦是不真,且富于变幻。

再到后来,潮水汹涌,如浪滔天,淹没易府,淹没整个锦绣繁华姑苏城。抬眼望去,唯剩茫茫江湖,没有孤舟,没有沙洲,只有一望无际的湖面。而她,如一只孤独的燕,在风雨中飞翔。

若不飞翔,便只能覆于水中……

所幸醒来,否则再飞下去,便会精力耗竭。醒来的她,发现自己已置身空房间,而非凌霄山前,不免惊奇。她起身下床,行至桌前,正猜想着樊篱会在何处,却瞧见桌上放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十分正派的两个字:酒肆。

小镇酒肆,唯此一家。

掌柜换过一个接一个,酒肆却自始至终在那条街的那个位置。

易筱君心中疑惑,却不知发生过何事,而想要解惑,便要找到樊篱。樊篱留下“酒肆”二字,是为唯一线索,她只能去酒肆碰碰运气。只是她刚到酒肆,正撞上樊篱与一名别的剑客动手。

身在江湖,江湖为客。

却是那名剑客酒到酣时,品评起江湖各派剑法,故意将避水剑评为末流,并扬言樊不凡是一位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实在当不起一诺千金的美名。彼时樊篱,已是酒上心头,便趁着酒劲,把酒壶一摔,二话不说,拔剑刺向剑客。那剑客未曾想到他会有此一着,躲闪不及,被刺中左肩,遂忍痛拔剑,见招拆招起来。

两位剑客一出手,身旁许多酒客皆自觉退让,腾出一片空地。

只是樊篱的剑法着实精妙,数招下来,他已迫得那名口出不逊的剑客退至墙角。那剑客铤而走险,以剑碰剑,却被避水剑拦腰斩断。

避水之锋,少有能敌。

樊不凡斩断他的剑,剑回鞘中,并不为难。

一名真正的剑客,在对手剑断之后,便不会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他仍喝着他的酒,细细小酌,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他在喝酒时,竟始终保持着儒者风雅,别人或用碗,或用坛,他却自带小杯,一杯一杯,不盈不亏,如品佳酿。

酒是苦的,越喝越苦。

七年之前,他从不喝酒,喝酒于他而言难于登天。七年之后的他,早已丢掉固守传统的书生气,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

剑客喝酒,他已离不开酒。

酒是苦口良药,专治回忆里的伤。他喝酒不是他真的喜欢酒,而是他从书上看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便是一种酒,一种解忧酒。但酒解不得忧,最多只能忘忧,而他酒量惊人,至今未曾一醉。

他大骂酒是骗子,骗过所有江湖客。

虽被酒骗,他却戒不掉酒瘾。或许酒到酣时,能麻痹回忆,使他短暂忘掉沉重的痛。痛是沉重的,他的心底压着一块巨石,唯有找到白玉笙,手刃杀父之仇,方可解愁。此时,仇便是他的愁,仇不报,愁难解。

易筱君站在酒肆之外,将他的一切哀愁看在眼里。她不言语,更不走进酒肆,只是静静看着,如看一出戏,如听一幕传奇。

有时,沉默是最好的表达。

********,大象无形,往往触及心灵的,是无声共鸣。

但她不能一直不表态,她若不表态,樊篱便会一直喝下去,喝到烂醉,喝到酒肆无酒可喝。与樊篱不同,报仇可以等,淮南城中的女囚却等不得,每消耗一日,那位女囚便多一分危险。

她正犹豫着,樊篱却看向她。樊篱在看她时,面无表情,却自喝着一杯一杯苦酒,如喝一碗一碗治病的苦药。

樊篱道:“进来喝两杯?”

易筱君道:“我不喝酒,酒是苦的。生活已然不易,一旦尝多酒的苦,便会更加苦恼,痛失活着的乐趣。”

樊篱道:“你说得对,酒是苦的。”

易筱君道:“可是你已离不开酒,你需要用酒续命。”

樊篱道:“不错,自七年前的那场变故起,我便已经死掉。那时我开始喝酒,奇怪的是,我从没真正醉过。”

易筱君道:“酒不醉人。”

樊篱道:“喔?”

易筱君道:“酒是人酿的,醉人的只能是人自己,人需要酒,故而酿造酒。”

言语之间,樊篱独自斟酌,一杯一杯,酒入愁肠。至于酒肆里的其余酒客,已见识过他的剑法,自知不敌,故而皆沉默不语,不敢打扰他俩的对话,以致酒肆之中,唯剩樊篱与酒肆外的易筱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

樊篱道:“不错,醉人的只能是人自己。酒好端端放在酒窖,放在酒肆,都是我们这些酒鬼自作自受。”

话音一落,他丢下一锭白银,便自顾自走出酒肆。

他一直抱着剑,只因剑是他的命。剑不只是他的命,更是整个樊氏的传承,自数十年前曾祖父铸剑以来,避水剑便成为樊氏的无上荣耀。

剑在他手上,不容有失。

易筱君一直跟着他,没有回客栈,却径直走向小镇东门。只是刚出长街,便遇上那日客栈中见过的冷星落,令易筱君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冷漠不语的樊篱见到冷星落时,却是甚为恭敬。

樊篱道:“姑娘怎会在此?”

冷星落并不答他,却自看向易筱君,俏皮地道:“姐姐,自客栈一别,我便时时盼着能与姐姐重逢。今日终于如愿,当真幸事。”

易筱君道:“妹妹真会说笑,你我前日才见过。”

冷星落道:“姐姐可曾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姐姐初见时,甚觉投缘,故而虽隔一日,便胜过三秋矣。”

易筱君道:“请说正事。”

原来,她一眼便瞧出此番与冷星落相遇,绝非偶然。或许冷星落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看着她去凌霄山,看着她失败而归。她的身上有冷星落的一封信,她相信于情于理,冷星落都会帮助自己。

冷星落并不答她,亦不看她,却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此匕首长有足尺,通体银白,如冰川雪地之中的一根冰锥,于月光下泛起寒光,令人不寒而栗。她反复看着匕首,似极为钟爱,接着面有不舍,将匕首硬塞到易筱君手中,道一声“见一尺寒,小燕子自会与你妥协”后,便缓缓离开。

步虽缓,速度却极快,转瞬便消失在长街。

易筱君看着匕首怔怔出神,却是想起往事。确切说来,她想起的是往日里听师父所讲的故事,传闻真一散人在冰雪苦寒之地觅得至宝雪凝铁,此铁性寒,铸剑为秋霜,其余则铸为匕首,名曰一尺寒。

轻冰薄玉,一尺寒光。

一尺寒自问世起,便极少现身江湖,成为一个较秋霜剑更神秘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