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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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偷袭

火光瞬间熄灭,夜黑下来,如墨。

原来,胡媚儿眼瞧着慕容虹剑法凌厉,远胜过上回交战,显然受过高人指点,她招架起来已略微有些吃力。虽经她这一挑拨,樊不凡不敢轻易助阵,但她何等精明,心知白玉笙不会帮自己,久留下去未必能讨到好,索性全身而退,以待来时,遂一脚踩灭最后一根枯枝。

枯枝灭,夜漫无边际,吞噬所有。七里亭外的五人瞬间看不清彼此,如黑布遮目,难辨东西。

夜自在,人存在。

夜不需适应人,而人必须适应夜,只因不论适应与否,夜一直都在。

蓦地,有一朵蘸着银光的梅花,横空飞舞,舞成一条直线,直径朝夜的另一头飞去。可飞不多远,伴随着一声惨叫,梅花竟是只剩半朵,停在半空,悬而不落,如夜幕镶嵌的星。

梅花不是花,是镖!

胡媚儿的梅花镖,天下一绝。镖形精美如花,却杀人于无形!

她既是女淫贼,又是老江湖,对敌时何等狡猾。趁火光熄灭的那一刻,她朝慕容虹抬手打出一枚梅花镖,慕容虹躲闪不及,稳稳中镖。一击得手之后,她身形一跃,便蹿入树林,临走时不忘娇笑,隔空调戏道:“白玉笙,我们迟早会再碰面的……”

她就像一条狡猾的蛇,蛇躲进黑夜,谁都找她不着。

夜无边,风不止。

白玉笙正看着那枚悬空的梅花镖,并想着胡媚儿话里的意思,冷不丁却自对面刺来一剑,直抵他的胸膛。剑很快,如风;剑很锋,如针。等他回神时,剑尖已刺入他的身体。

剑伤半寸,血染白衣!

伤口处一阵沁凉,如寒冰刺骨,钻心之痛!

他知道偷袭自己的正是避水剑樊不凡,火光熄灭前他俩曾紧盯着彼此,而火光熄灭的那一刻,他的目光被梅花镖吸引,樊不凡却趁机对他下手。他忍着痛,抬起一脚,想将樊不凡踢飞,却是踢空。他心下已知中计,急忙落地,脚踏无极步,左移右闪,闪到一旁,堪堪避开樊不凡的第二剑。

伤在流血,血染白衣!

他右手持剑,左手却捂着伤口。伤口之痛可止,心之痛却难忍,他着实未曾想到眼前这位享誉江湖的侠士会偷袭自己。他一言不语,却自冷笑,笑这个江湖,笑这些自诩侠义之徒,笑所谓人间正义……

天下第二剑,果然觊觎着天下第一剑!

手中秋霜,渐渐苏醒。他把命交给秋霜,如今有人想要他的命,就得先问过秋霜。但他看不到樊不凡,只隐约看到一柄剑。

是避水剑!

江湖传闻,避水剑遇水断水、遇流截流,只因剑足够锋利,刚可断石,柔能截水,除却绝迹江湖的秋霜剑,世上找不出第二柄比它更锋利的剑。倒不是说秋霜剑一定比避水剑更锋利,只是秋霜剑早在数十年前便随真一散人绝迹江湖,无人识得它的真容。一柄绝迹江湖的剑,便如同一名沉睡的剑客,剑在鞘中,纵然有人看得到剑鞘,亦看不到沉睡的剑身。

夜黑,人影莫辨。

他俩皆在听声,藏在风声里,有各自的呼吸、心跳、脚步……

突然,有人移动,步伐沉重而慌乱,绝非剑客所为,故而两位剑客皆不敢妄动,紧接着梅花镖悬空的方向传来阵阵响声。响声过后,却听张长生打着冷颤,激动道:“姓樊的,你再不放下剑,我就掐死你夫人!”

原来黑暗吞噬所有的那一刻,张长生余光曾瞥到白玉笙被偷袭。他惊惧,继而愤怒,只因他的命运与白玉笙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在白玉笙与樊不凡对峙期间,他总算鼓起勇气,使出全部力气奔向中镖受伤的慕容虹。

白玉笙在拼命,有性命之忧。他也要拼命,以自己的命拼樊不凡的命,但他自知不是樊不凡的对手,唯有以慕容虹相要挟。

但夜黑如墨,樊不凡一动不动。

他是一名真正的猎人,眼里只有猎物,再没有别的。

沉默如夜,漫无边际。不在沉默中生,便在沉默中亡,沉默是最好的摇篮与坟墓。可身为江湖客,江湖既是他的摇篮,亦是他的坟墓,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论这生死是他自己的,抑或是别人的。

他猛地丢下剑鞘,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张长生听到响声,遂以为他放下的是剑,不禁心上一松,连掐慕容虹咽喉的手都不自觉放下。岂料他的手刚松开,悬空的梅花镖突然横移,却是慕容虹趁机躲到一旁,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冲樊不凡喊:“不凡,不要管我。”

张长生大惊,失声道:“你敢……”

话音未落,他已说不下去。只因他感觉到身前有一阵风,一阵剑风,极快,极细,直奔他的咽喉而来。他闭上眼睛,静待那阵风,送他极乐。

江湖险恶,波诡云谲。

他已累,已倦,不愿再做别人的棋子。

他不会下棋,可他见过别人下棋。他知道棋子的命运,江湖是一个棋盘,有两位绝世高人对弈,他是棋盘上的一颗棋,不论黑与白,迟早会被吃掉。没有人会悼念他,只因他只是一颗棋,一颗准备随时牺牲的棋。

棋的命不属于棋,而属于棋局。

棋比他幸运,棋至死都不晓得自己是棋子,不知不痛,不痛不悲。可他明知自己是棋子,却绕不开棋局,躲不过下棋者。他的命是下棋者的,下棋者将他安插在棋盘上的某个位置,牺牲是他最后的荣光。

与其死于棋局,倒不如死于夜。夜,满盘皆黑,不辨黑白……

“咻”地一声,秋霜出鞘。

忽然吹来一阵更快、更细的风,快过一念之间,直直打在樊不凡的那阵剑风上,却是白玉笙携秋霜之势挡在张长生身前。两剑相交,发出“锵”的一声巨响,剑的主人各退数步,凝视根本看不清的对方。

响声过后,复自沉默。

两位剑客皆在听声,藏在风声里,有各自的呼吸、心跳、脚步……

白玉笙打破沉默,紧紧盯着隐约可见的避水剑,发狠道:“谁要嘟嘟胖的命,就是要我的命;谁要我的命,先问我的剑。”

话不多言,他已使出张长生使过的剑招,朝对面招呼过去。他虽看不清樊不凡,却隐约感觉到他的方向,连削带刺几招之后,不管有无刺中,他便急忙回身,不顾一切,拽上张长生就跑。原来,他之所以主动出剑,是为唬住樊不凡,以趁机逃走。

他本已受伤,伤口流血。

救张长生时,复被樊不凡的剑反震,更是血流不止。他自知已无胜算,遂强忍着痛,转守为攻,以争得一线生机。他虽脚踏无极步,可带着张长生这样一个胖子,更兼有伤在身,因而跑不多远,便已有些气喘,咳嗽个不停,而他的胸前,早已湿透。

夜黑,他看不见血,以为是汗,汗湿白衣。

张长生却连连摆手,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不……不行,跑……跑不动,再跑下去,非累死不可。”

白玉笙仍自咳嗽,咳嗽个不停,且身体发虚,摇摇晃晃起来。他不得不以剑撑地,方勉强站稳,缓缓道:“若身后有一只猛虎,你跑是不跑?”

张长生道:“不跑。”

白玉笙道:“你不怕猛虎?”

张长生道:“不是不怕,而是根本跑不动,跑无异于自杀。若果真有一只猛虎在身后追我,我就与其搏斗,兴许有一线生机。”

白玉笙道:“你才跑几步,便已跑不动?”

张长生摸着脑袋,辩解道:“我胖嘛,你见过有哪个胖子能跑?”

白玉笙猛地抓住他的手,质疑道:“不对,你说得不对。以我对你的了解,在齐云山时,你跑得比谁都快。”说话之间,他已然想起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不禁念道:“你曾说你是天底下最能跑的胖子,比我这个瘦子还要能……”

话说一半,他却是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一口浓痰。继而脑袋沉重,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夜黑如墨,没人能看到他的痰里有血。

而他的血,已非纯正的红,赫然青黑相杂,透着一股诡异的邪魅。

张长生却似并未发觉他的异样,反倒神色慌张起来,急忙挣脱他的手,自顾自解释道:“我那时能跑,可……可禅师待我甚好,整日鱼肉佳肴,如今我又增胖一圈,故而跑步最是吃力。”

不论他如何慌张,白玉笙皆看不着。

他以为如此解释,便会打消白玉笙的疑虑,恢复如往常。

但他等很久,却不见白玉笙回他的话,遂以为自己的伪装已露馅,急道:“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说话之间,他已伸手去拉白玉笙,殊不知经他这一拉,原本撑地的剑却直直倒下,而白玉笙跟着倒下,扬起阵阵尘土。

夜黑,看不见灰。

有心跳,有脉搏,他只是毒气攻心,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