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大宋武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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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5章 树下有人

早在刘士春脱下他最喜爱的儒服,换上这身沾满村民鲜血的夜行衣时,便觉察到大槐树底下有两道若隐若现的目光,始终在注视着离忧村发生的一切。

直至他找到孟浪,并一起返回村头之后,那两道目光竟然依旧存在。

目光穿过树根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射在他的身上,其中饱含着的冰冷让他不由发自内心的感到阵阵战栗。

数百士兵在大槐树附近来来往往,掩埋尸体、谈笑风生,那两道目光的主人却始终岿然不动、毫无惧意,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因此他断定,此人必定武功极高,并且与那伙行商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之所以藏身树下,八成出于那行商首领的指使,为的便是在此搜集孟浪等人的罪证。

行商护卫乃殿卫侍卫,又有殿卫都虞侯铁人英随行其中,由此可见,那个长须文士应该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然而这两个人却对那个面容消瘦的青年人唯命是从,加之青年人的样貌他又依稀记得曾经见过,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

所以,树下藏匿之人纵然不是李仲飞,也绝对是一位像李仲飞那样的绝顶高手,否则断不会受此重用。

刘士春坚信即使八大军使都在身边的时候,只要他敢道出此人的藏身之处逼其现身,此人绝对有十足的把握将他,甚至将八大军使格杀当场。性命攸关,他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如今行商首领已经全身而退,有没有发现八大军使的恶行却尚未可知,若想救人必先自救,这正是他为何在树林之中放弃对孟浪和盘托出的原因。他需要问清事情的详细经过,再决断是该继续与刘阳明共同进退,还是划清界限,保住自家性命。

现在,他已从留下的士兵口中得知了关于行商的每一个细节,打发走士兵,他准备冒险一试,与这个藏身树下的神秘人来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判。他相信,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掌握的所有关于崇安内幕,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在话下,起码回京之前性命无虞。

“阁下,在下刘士春,只是暂居龙师左营兵马使刘阳明帐下的一个小人物。”他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大槐树丈余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抱拳道,“在下以为,今日离忧村之事有些误会,想与阁下解释清楚。”

与先前的感觉不同,从他站立之处,确确实实可以看到裸露的巨大树根之下,有两道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咽口唾沫,强作镇定道:“在下区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处又无旁人,如果阁下愿意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可否现身相见?”

没有人回答,除了细密的雨声,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他试探着向前挪了一小步,硬着头皮道:“请阁下相信,在下绝无恶意,识破阁下藏身之地也是无心之举,只因在下数度历经生死边缘,警惕之心远高于常人罢了。如若不然,为何那么多身怀武功的官军没有觉察,偏偏被在下这书生发现了呢?阁下说对吧?哈哈……呵呵……呃……”

他想用笑声缓和一下周围紧张的气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却发觉在这寂静的雨夜之中,自己的笑声竟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只得闭上嘴巴,一脸苦涩地等待着对方回答。

良久,就当他承受不住心头的压抑,想要上前查看之际,耳边终于响起了一个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吧,我在听。”

声音低沉冰冷,如同那两道摄人心魄的目光,虽然他由于所站位置的原因,现在已经看不到那两道目光了。

不过没关系!

既然肯回话,那便有谈下去的可能!

他再次鼓起勇气,拱手道:“多谢阁下……”

话刚出口,他便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只觉嗓音干瘪沙哑,而且充满了颤抖。他忙深吸口气,清清嗓子道:“在下官职卑微,从未见过阁下这样的大人物,难免有所失态,让阁下见笑了。”

他这话意在试探对方的底细,如果对方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的身份,那接下来该怎么谈、该谈什么,便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也不至于令自己太过被动。

可是他等了片刻却没等来任何回应,不禁稍显尴尬,苦笑一声兀自道:“在下虽在刘阳明帐下任职,但乃是受了赵相指派,来崇安为国剿匪、为民平乱,想以毕生所学略尽绵薄之力,绝非与刘阳明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在下的来历?”

他抬出赵汝愚,依旧是想试探。

李党覆灭之后,他因在太极殿上立有指证之功,曾被赵汝愚数次请至府上做客,并当着众多玉笏门人的面夸赞他足智多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树下之人与赵汝愚亲近,就算不立刻现身相见,言语之间也应该有所缓和。

然而他没有等来他所期盼的转机,稍作沉思,又忙说道:“在下虽不才,与当朝权贵韩大人也多有亲近,此次南下之前,还受过韩大人的点拨,让在下在有所抉择之时,必须身正廉洁,为朝廷揭发弊端。”

赵汝愚不行,那就韩侂胄,如今朝中百官非赵即韩,自己说了这么多,总能找到一丝端倪吧?谁知,他又失望了。

无奈,他只好轻叹一声道:“罢了,既然阁下信不过在下,在下便将心底之言一吐为快!刘阳明、孟浪之辈的所作所为,在下早已心怀愤懑、深感不齿。阁下明鉴,今夜离忧村发生的恶行,在下一直都在试图阻止,可惜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他越说越流利、越说越顺畅,将刘阳明南下崇安以来的种种罪行事无巨细的历数了一遍,不时还作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状,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嫉恶如仇、大义凛然的刚正不阿之士,就差没有亲手抓过刘阳明及其帐下的八大军使千刀万剐了。

可是任他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对方始终不发一言,好像他一直在对着棵大槐树手舞足蹈似的。

诡异,太诡异了!

他重新闭上了嘴,心思却如漩涡般飞速旋转起来。

既然想谈,就该有谈的样子,一语不发算怎么回事?莫非是想套出我的话,再将我们一网打尽?那还不如直接将我拿下呢。就算我现在说了,以后照样可以反悔啊,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对,不对,一定另有蹊跷!

他下意识地又向前挪了两步,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并迅速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难道此人不是圣上的人,而是刘阳明的人?或者就是刘阳明本人?他听我的话杀了那四个殿卫侍卫,虽然没有执意追问,心中必然大为困惑。对,就是这样!当时他便要与我同来,我没有答应,还让他严防谭少卿,他一定暗中跟来了!

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此念头一出,刘士春再也无法压制心头的恐惧,连滚带爬地爬上了树根,但眼前的情景不由的让他愣住了。

只见两根巨大的树根之间竟然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而且已经快要冻僵了。孩童全身湿透,脸朝着外侧的树根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偶尔眨一下,恰巧可以透过树根与地面的缝隙望向外面。

难道我一直感觉到的就是这个孩子的目光?那方才说话的是谁?是谁!

刘士春通体冰寒,几近癫狂,腿一软,竟直挺挺的从树根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