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这才明白,在小鸢消失以后,她体内的剧痛,几乎至于天崩地裂的境地,果然是因为自己体内短时间内摄取了过多的浮生一日醉。
它们后劲强烈而暴虐,绵绵化骨,竟直接融入到自己的血肉骨骼之中去了。
也正因为此番剧痛,方令得她如魔如狂,嚎啸连连,终至于使得红色晶壁后面的整个世界全然崩溃。
如今细细想来,这淡淡的清芬气息,想必也是小鸢一早设计好的赠与自己的礼物之一吧?
相见,畅饮,倾诉,授道,道别,融灵,破界。
这一系列际遇,一波接着一波,有条不紊的接踵而来,竟似是完全的事先预设。
想起与小鸢和浮生一日醉的这一系列经行际遇,篮子不禁还是微微有点怅然若失。
她的所得与所失,遇与不遇,似已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
在牙白月黄夜的微辉里,只有刺青子的起承转合成为风景。
辗转在离离草地上的静女的叹息和微思间,多少年少轻狂的光阴就那么过去。
寂夜。星月璀璨。华辉如银。
这是一处孤淸之地。
满目绿盈盈的青草,初冬已至,它们竟没有半分枯黄之势。
但青草离离,映入眼帘,不知何故,却又总让人有种如置身冷寂荒芜之地的错觉。
他如鬼魅一般,忽然自草地上冒出。
他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这片几乎完全感受不到时光流转的怪僻之地上面。
她在料峭的严寒里迎风笑立。而此时脚下的芳草正油油。
万绿从中一点红。
远远的,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离离的草地中间红衣招展的她。
他就挥了挥手,远远的唤道:“娴子,好久不见。”
她回过头来。回过头来她看到了他,也挥了挥手,道:“子君,好久不见。”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还是情愿你别再喊我娴子,你总应该明白的,娴子,已经遗留在叫‘过去’的那个扁平时空了。”
叫娴子的这个红衣女子,她的形容雅素,朦胧而古典的神色,仿佛花有寂,淡而不伤,还是令子君感觉心动而心痛。
子君有点哀伤,然而看不明显,他的脸上迅速切换成一个微绽的笑,道:“习惯了的东西,几乎从来都是无可转圜的,你既然还唤我子君,又何必一定要强人所难,让我不去唤你娴子呢,不管什么称谓,你知道我唤的是你便是了。”
也是,娴子便报之以一笑,就淡淡道:“也好,随你吧,反正这一点上我拗不过你。
然后子君便问道:“她走了?”
“是的,她刚离开了。”
子君久久凝视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面去:“你总令我讶异。你不想她么?她既然来了,为何又这么容易便让她离开?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这样她再次仰起那幼稚辟易的脸蛋儿,开始她佯装的成熟:不懂最好,总不能整个儿都被你看穿看透。
这样她似乎又是当年他初识的她了。她当年也如此表情,她从来如此,熟悉而陌生,简单而复杂,这些泾渭分明的特质,总在她身上混杂又混杂,让他心猿意马,让他情难自已。
他一时竟无以为对,便远远近近的把这片孤淸之地端详了一番,然后问道:“这里就是十三月?”
娴子点点头:“嗯。这里就是十三月。”
子君脸上隐约的哀伤之色更浓更深:“十三月究竟是什么概念?这里怎么看都像是个监狱,你的自囚之地?一年四季,本是绚烂无比,你又何必把自己的日子安排得如此惨淡?”
娴子微微垂下了头,再没去看他,仿佛对他的后半句话置若罔闻,仿佛压根没听到他语言中的讥诮之意.
只解释道:“世上有十二个生肖年份,我缔造的这方时空,是生肖年份之外的特殊时间和空间,宛若不存在。太过细弱单薄了,我自然不好意思称之为年,便叫它十三月。你将它理解为一年十二个月以外的残存的那份微不足道的稀薄时空之力,也无不可。”
子君忽然又笑了,大笑:“什么叫十二个生肖年份之外的第十三月?我看哪,这所谓的十三月也是有年份生肖的。”
娴子微微的愕然,低垂的玉首忽然扬了扬,看着他,奇道:“哦?什么生肖?”
子君道:“猫。”
娴子没有说话,脸上满是静静地聆听的淡然。
子君的语气如斩钉截铁一般笃定:
“你的特有生肖。你是猫魅幽灵一般的存在,又完全不似在人间,我猜你一定是猫灵附身了,才能杳无声息的行走在人间。你似冷不热,令人无法亲近,像极了一只惊怯敏感的猫,以至于这么些年来我总觉得完全再无法亲近。”
他自然懂她。他一语中的。她知道,这么些年以来,这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已非他莫属。
她确实无法反驳,便只能苦笑着道:“你既然这么想,你既然这么说,那我想我也只好确实就是了。你说得丁点儿也没错,我这本命属猫,大概也是恰如其分的。”
子君忽然欺进几步。他的脸和她的脸几乎碰在一起。但她没有躲开,只一动不动的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生动的男子的脸。他的呼息粗重,炽热如潮,但她却还是如同万年寒冰一样冷。
子君看着她的声色不动,感受到了那严酷的冷,满腔的热情顿时凝滞起来,一时竟无以为继,就颓然止下了行动,他低低的道:“娴子,每一次见到你,都这么触动惊艳,仿佛我们才初初相见。”
以前的你温柔似水,如今的你冰硬如铁。这一句话他总算还是忍住了,没让它脱口而出。
虽未出口,但这言外之意娴子毕竟还是味到了,却也不以为意,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那么淡:“所以,你才会一直爱我。男人都喜欢新鲜的,时时不一样的。你自然也不例外。”
子君便沉默了下来。他本欲开口道:刺痛我你便开心了么?但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再不去辩驳,半晌便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