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燃香纪
17659700000049

第49章 鸢面泼墨

“篮子,真的很高兴认识你。行儿离开以后,我的世界全是一片寂然。这么久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说这么这么多的话,笑得这么这么频繁,还笑得这么这么欢欣。”

“篮子你要记得。我睡着以后,你便会见到我留给你的另外几件礼物,我知道,你定能使得它们物尽其用,归属有缘的。”

“我已隐隐觉得,日后你萍飘四海游览八方,必会有缘得见行儿。你见了她,烦请提醒她一句:莫忘师训。云端深广,津渡无寻常,记得要照顾好自己;知行合一,方得始终,该回来的时候,须得尽早回来。”

“篮子篮子,见到你真好!这种仿佛自己凭空多了一个发肤手足的感觉真好!此时此地,这寂静世间终究还是馈赠与我一份暖心与宽慰。”

“说好了的。我一定还会回来看你的。届时不管你还认不认识我,我都会回来。”

“篮子切记,莫要与任何人提及任何与我相关的事情。”

“篮子。再会。”

……

小鸢的声音梦呓一般,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无声无息。

她整个人恍若幻象,花影之涣散一样,慢慢的,慢慢的,变淡,变暗,终至于无,在篮子眼前完全消失。

篮子全身肌肉似乎都已僵硬起来,石化一般,静静的屹立着,丝毫不能动弹。

就那样子,就那样子,她在她面前,一点点的,一点点的,不可逆转地,消失不见。

在这一瞬间,篮子似乎又记得了些什么,却又似乎忘记了另外一些什么。

丧失至亲一般。她只觉得浑身一轻,全身被全然掏空似的,空落落的,空落落的,似乎丢失了些什么,却又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些什么。

但她却确实分明的,既没有丢失忘记什么,也确实分明的,没有记起或者得到什么。

是适才喝下的芳醇而烈的泪十七?还是那更加烈的泪十七后面的故事?这时候竟忽然在体内毒药炸药一般发作了?

这绝世佳酿,果然与故事与佳人,与眼泪与哀伤相关呐。

篮子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怅然若失,情难自已,哀毁逾恒。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莫名的伤哀与痛感,超越生活,超越记忆,自身体内里,不知多深的内里,泉水一般,漫了出来。

她浑身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忽然开始剧痛起来,盛大而深沉的剧痛,蓄在僵硬的肌肉里,无可转圜,无法倾泻排遣,只能一点点的凝聚,壮大,澎湃,直至恍若实质,锋锐如锥,一下一下的在肌肉里刺着,仿佛要直刺到心的最深处去,似是要把这幅臭皮囊都刺得千疮百孔,甚至刺出一个从头到尾的大通透。

似有千千万万锤子在身体内里疯狂轰击,锥子般的痛感,惊涛骇浪一般,忽然在那僵硬凝实的肌肉里炸开,并在一瞬间击上了所有的细微的感觉神经末梢。

针尖对麦芒。精准,急剧,狂野,暴烈。

彻头彻尾的痛感,如魔音一般泛滥开来,铺天盖地的,似要将她卷起、抛开、撕裂,劈碎,辗轧成齑粉。

篮子双目喷火,面红耳赤,浑身燥热,澎湃鼓胀,这样她定是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了。

她咬着嘴唇,强忍着剧痛,努力撑开眼睑,想看清楚但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全身难受得弯曲变形,她跄踉一下,跌倒在地,抽搐着,痉挛着,用尽了浑身的力量,大吼出来:“不不不不不————”

音波远远近近的荡了开来,扬了开去。世界如同寂静海面,忽然卷起了惊涛骇浪,眼前景象在她火一般通红的眼帘里歪曲变形,摇摇欲坠,而终至于忽然崩溃败坏——

“嘭——”的一下,这方世界便猛然爆裂了开来。

***

篮子眼前又是一霎,世界云开月明一般,重新在她面前舒舒展展,起起落落。

此时日当正午。艳阳高悬。

篮子和伙伴们,竟静静的卧在悬空岩上面的石堆旁,他们仍在安然酣睡,眼睑之下,眼球在间或转动,似乎仍在做着莫名的梦呢。

石堆边上的结界早已荡然无存。

篮子身上的痛感也已全然消失,之前的经行际遇,诡异种种,怅然若幻。

便仿佛,她不过困了累了,倦卧岩上,做了个转瞬即逝的怅然之梦。

但她手中不知何时,却赫然握着一只盆大的陈旧鸢具,锦帛材质,似乎久经年月,古香古色的,说不出的朴素,沧桑与脆弱,梦寐一般的幻灭感,似乎随时会在风中灰飞烟灭。

鸢具正面,有着无数幅极其精致而细微的图画。

不大的鸢面,却仿佛能容纳得下无穷尽的图案,它们一幅一幅浮现在眼前,水墨画一般,轻描淡写的,却似乎带着细致绵长的后劲,正在一帧帧的流淌呢。

当图案一幅幅浮起,梦寐一样缓缓流淌,便成了极具立体感的影像播放:

一只精致的锦帛鸢具,掠过悠远深邃的星空,划出一道优雅的美丽弧形轨迹,横过万里高空,自天际缓缓飘降,滑落一块巨岩之上。

大地上,四处风火暴虐,一个白瓷宝宝般的绝色小女孩自鸢中走出,在岩上布下结界,幻出星日月共悬中天的淡雅洞天。

清瘦单薄的鸢女斜倚观星台,静静的观星望月,同时也静静的凝望着无穷岁月里那同样清瘦单薄的单调日子。

光阴变迁,千灵化生,万物演化,她又制作了佳酿。

日里醉,夜里睡。醉生而梦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这曼妙的大好光阴以及丰腴繁景,她却只用一个在年逾年中的简单循环守望来单调泼墨素色填充。

她的珠泪自颊边轻轻滑落,滑落,挂在岩边那几簇小小的芝兰芳草之上。

泪十七的冲天芬香阵透洞天结界,熏染了石堆边上的一窝长颚蜜蜂。

岁月无声无息流逝。

其后芝兰有灵,蜜蜂变幻。

时光有脚,继续往前走。

……

影像一帧帧变幻,另一个女孩径闯淡雅洞天,两人笑泪共一醉,鸢女消失,洞天崩溃,女孩静卧岩上。

画面流淌至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