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昏迷病榻一个月有余,而小师妹下落不明,花错的心里还是微酸微楚,眼眶也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他不愿小玥看到他内心的忧思与酸楚,就伸过手去,接过那些回神养身的灵物。
只这一接,他锐利的目光就缭绕到了她的玉腕上,并且长时间逗留不去。
小玥的一双玉手,修长,白皙,秀气而美丽,还十分灵巧精致,几乎了无瑕疵。
花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这么好看的手。
小玥脸一红,只觉得一颗心又在砰砰的剧烈的跳了起来,就连忙收回了手,站了起来,心慌意乱的道:
“公子一定也需要饮用些清泉吧,小玥去打水。”
但花错还是目光灼灼,盯着她袖口玉腕处。
小玥这才明白过来,忽然一扯衣袖,赶紧遮住了自己的玉腕,低低的道:
“公子慢用小玥打水去了。”
然后,她急急的取过水壶,便要夺门而出。
背后还是传来了花错的声音:“等等。”
小玥就原地打转,面向花错,只低着头,不敢触碰他的目光,低低的道:
“公子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小玥去做吗。”
花错淡淡的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我不过想夸你来着,你这双玉手可真是好看,是我见过的最灵巧的手。”
小玥心头一颤,脸更窘更红,刷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根之后。
她双手有点无措的捏着衣裙,停留在这里不是,走也不是,就嗫嚅着道:“公子,我,我……”
她此刻已在心里默默祈祷,就只盼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公子安心休养,再不过问玉腕的事情。
或许就真的是她的祈祷生了效,花错就果真不再追问。
他在兜里一番摸索,取出一个白玉脂瓶,抛了过来,道:
“这是我以前闲来无事研制的雪浆玉膏,对体表的创口伤痕的复原奏奇效,你拿去用吧。”
他不问: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他也不问:这些齿状疤痕是怎么来的?
他只抛了一瓶复原特效药过来。还是他自发研制的。
小玥有点怔怔,但还是手疾眼快的探手接过了那个白玉脂瓶。
那么细小的玲珑脂瓶,那么轻,可为什么捏在手里却那么的沉重?
那么沉,那么重,比她自己还重,比她承载过的全世界还重,捏在手中,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直不起腰来。
她就只好顺势双手置于衣袂处,矮下身子去,对花错施了一礼,道:“谢谢公子的关心与馈赠。”
然后就提着水壶出了门,但她轻掩门扉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向病榻上这位眼眸里可以有很多星光闪烁的少年,投以百感交集的一瞥。
或许真的是上苍有灵,听到了她的祈祷,让他没有继续问下去,避免了她心上的尴尬。
但踏出了这个可以与他共处一室,朝夕相对的小木屋,忽然就变得形单影只的她,却突又感觉惘然无措,步履蹒跚,心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
天地一片寂静,只有远山上还有呼啸林海风涛在隐隐作响。
如果林间有风,海上有涛,她的心湖就一定有触动,有涟漪,有很多莫名拉扯的声音现身问责。
如果上苍有灵。
如果上苍真的有灵,那天意是不是也知道,她与他这短暂的交汇相聚,对她而言,不过就如同一个得过且过的苟且,一个迫不得已的厚颜?
而对他而言,或许就是,某一日,飞掠于四海云水之上的一道惊鸿倩影,心上的须臾瞬间?
小玥打了满满的一壶甘醇的石泉水,就蹲在一处石凹前,看着石心深处细小的泉眼处。
清流从泉眼里汩汩流出,就成了眼前这一泓碧水。
但她知道,当碧水在地表缓缓流淌,就成了溪,而后会有河,再而后会成江,最后浩浩瀚瀚兮,于是成了无边无垠的终极洋洋,可以承载一切,也可以覆灭一切。
她的心房突然微微酸楚。
她的胸前丰盈处忽然隐隐作痛,仿佛有奶有蜜,正如这石凹泉眼一样,正要积细微而至浩瀚,沸反盈天。
到了最后,或者承载一切,又或者,淹没一切。
她的眼眸里,已是晶莹一片,氤氲又氤氲。
她无法抑止内心的酸楚与隐痛(为什么世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起不知始,却可以让我们身不由己,愈陷愈深?),就俯下身去,趴在石上,把整个身体,从头到脚,从发尖到足趾,都全部浸泡在这泓碧水里面,让自己彻底掩盖没顶。
她在心上低低的对自己道:“所亲必远,所爱必分。何必?”
然后,她就蓦然抬首,从这泓碧水里长身而立。
她发丝凌乱,浑身都湿透,一身柔和优雅的曲线在林间石上一览无遗。
她的一张弹指可破的粉脸,已变得铁青酱紫,想来不是个谙习水性的人。
过了一刻钟,她突然粗喘,咳嗽,弯腰,下蹲,腹腔剧烈痉挛,呕吐。
她哇啦啦的,吐了一肚子的苦水。
然后她抖了抖一身的水珠,苦笑着,低低的对自己道:
“好了好了,吐了就好了,有些东西,不过就是吃错了东西,坏了肚子,吐了就好了。”
她在林间逆着风盈立,细看时光如何无声无息的掠过她的肌肤纹理。
她就那样子,静静的,木头人似的杵着,心中不知想着些什么,脸上却是无悲无喜的淡然神色。
直至一身的水迹全然干透,她才玉指作梳,理了理自己的垂瀑秀发。
又正了正衣裳,她便重新成为了之前那个怯里带羞的小女子了。
她当然绝不愿他看到自己身上一丝一毫狼狈的痕迹。
然后她才提了水壶,急匆匆的赶回小木屋。
小木屋的门扉还是轻掩着,那么安静,一如他昏迷的时候每次她去打水回来时候。
或许他食用了那些灵药,觉得倦怠,就在床榻上熟睡了。
他熟睡的模样可真迷人,呼息轻细而绵长,绝大多数时候,错非靠到枕边,竖起耳朵,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息。
望着这道小小门扉,她心里还是酸楚而隐痛。
也就只有关在这小木屋里面的那些时光,才彻底的,既属于她,也属于他。
他们的共同时光,就全在这里了。
只有在这里,她才可以竭尽所能,温柔体贴,如同一个妻,可以全心全意,倾尽所有,悉心照料他。
虽然她从来就是个勤勉的人,可从前她总觉得,是活就都是累人的,她从来都不知道,能够全身心的照顾一个人,竟可以让自己这么快乐这么富足。
那感觉,就仿佛是,拥有了全世界。
她既盼他尽早康复,又在潜意识里隐隐祈求那一天不要这么快来临。
但他既然已经苏醒过来,那一天也就迫在眉睫了。
一念至此,小玥心中的痛感更甚,就连眼眶都再次微肿微红起来了。
却原来,有吐,也不见得可以倒完腹中的苦水,完全治愈心底的酸楚。
有些东西,毕竟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可以在时间里历久弥新,可以在相关场景的喂养下,在那些个有风有雨,有月亮的时分,重回心脏,来回往返,不断的,淡出,又淡入,直到生命的终了,生命的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