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之上。
花错与篮子,畅饮着各域特色佳酿,品尝着素日里难得一见的佳肴,已觉得微微有点暂幻。
那感觉,就仿佛重新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
那时心还没那么复杂,那时人还没有那么人事羁绊,但那样的日子,不过已是岁月的一个遗影。
也唯有在这面窗远眺,视野陡然开阔,鸟瞰脚下远远近近的大好风景,心胸忽有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时,才在不经意的重回心头。
因为心怀这陡然的开朗,两人在这难得的时光嚹隙里,忽然就变得有点微醺微醉。
可以暂且忘忧,可以不去想一路的诡异,不去受怀乡之念的萦绕,不去思念早已游离在自己生命之外久矣的那些熟悉的面孔。
却原来,曾经那些一步就想跨过去的时光,已成了我们一辈子都无法重新拥有的珍贵记忆。
但是,就连这一刻的微微恍惚,也不过是须臾瞬间,极为短暂的体验。
因为,大概就像鸡蛋煮熟后,就再也无法逆转,生出小鸡崽子一样,生命之中的时光,一旦由快乐童年质变为成人期,就很难摆脱人事的羁绊,真正忘忧,难以孩子一样,随时随地孕育快乐。
从这一点而言,快乐与知识与智慧成反比的。
人和动物大概一样,若是进化的越高级,越是不无知,就越是容易丧失人性里最最本真的一面,大概就越是容易不快乐。
本来正在眺望远景,心情难得的回归平静的两人,此时都忽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人事人事,人事的意思会否就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很多烦恼的事情会发生呢?
花错与篮子望远无忧的恬静心态,已陡然被破坏。
因为此时,两人所坐的雅座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有人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若是普通雅士食客也就罢了,可这脚步声,却偏偏是朝着他们这个位置,直直的走过来。
篮子微微转首,就看到了一个儒雅文士,正轻轻摇着一把绣着花开富贵牡丹图的金扇子,缓缓的朝着两人的位置走了过来。
他肤色甚好,白嫩得甚至堪比很多待字闺中的女子,摇着扇子的手,从开口阔袖里,也同样的青葱洁白,好看极了。
一个比很多女子还要好看上几分的秀气文生。
就连篮子看着他的眼神,都已经微微有点迷离。
但这迷离感不过转瞬即逝。
她很快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秀气文生走得仿佛很慢很悠然,他是踏着细小的碎步,一步步的挪移过来的。
确切的方向,就是花错那个座位。
但这细小的碎步,居然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致的,就仿佛是用尺度精准的工具测量过的,不会多上一份半许,也不会少上一丝半许。
而这轻微的脚步声里,更似乎蕴含着一股十分独特的韵律。
像春日的花开细无声,像秋风四起,有叶子不知不觉间由绿转黄,然后轻轻的自枝头脱落,随风飘荡,又像潮起潮落,微微起伏。
花错甚至已经在微微的侧着脑袋,一边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个秀气文生,一边竖起耳朵,细听他那步调里的韵律。
他就微微的笑着,仿佛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有趣。
而这个秀气文生,似乎很享受两个人对他的,这样好奇的注目礼。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丝同样秀气而动人的笑。
他的目光灼灼,居然也一瞬不瞬的盯着花错,他似已将篮子视若无物,甚至连一点眼角余光都不曾往她那个方向扫描上一下。
一旦察觉了他对自己的无视,篮子忍不住微微哼了一下。
而秀气文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那声微哼里面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敌意,但他仍然瞧都不瞧她一眼还是直直的朝着花错的方向走过去。
越来越近。
眨眼功夫之间,他与花错之间的距离,似乎就只有三尺有余了。
但他还是碎步轻移,不断往前踏行。
而花错。居然也还是保持这原来那个微微歪偏着脑袋,好奇的盯着他的姿势。
脸上也还是微微的笑着,似乎压根不准备躲闪。
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二尺了。
篮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啐道:“哎哟喂,只知道走走走,这位不长眼的秀气书生,你快要撞人了喂!”
这位秀气文生终于拿眼角瞥了她一眼,似乎到现在才觉察到她的存在。
他笑吟吟的道:“原来这里有位娇兮俏兮的小娘子啊,莫非这位居然是你家相公,你莫不是怕我把他撞坏了,然后赔不起?”
篮子粉脸微微一红,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什么小娘子什么相公的,满嘴胡柴,尽是胡扯。”
秀气文生也不恼,继续笑着道:“莫气莫气,他又不是豆腐,只怕怎么撞也撞不坏,就算真撞坏了,大不了把区区小生赔给你就是了,你好歹不吃亏。”
篮子冷笑,道:“你再扯,小心一会我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说不了话。”
但这位秀气文生似乎是个话叨子,一旦开了口,就似乎停都停不下来。
他就很奇怪的问道:“若不是你家相公,你着急什么呢?难道他不是你家相公,却是你芳心暗许之人?”
他越说越离谱,篮子两颊的红晕更甚,脸上微微的有点灼燃,她干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似乎再也不愿意和他说话了。
秀气文生嘴上说着话,步子却没有停下来。
现在他与花错之间,距离甚至已经不足一尺了。
两人已在大眼瞪小眼,就差没有撞一起了。
花错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仿佛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
他似乎已经笃定了心意,绝不先行避让。
秀气文生终于顿住了脚步。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花错,忽然一声微叹,道:“可惜了。”
花错看着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什么可惜了?可惜什么了?”
秀气文生淡淡的道:“这里菜肴虽佳,视野虽然开阔,风景虽迷人,但对于兄台这样一眼看上去就是人中龙凤的人而言,这样的格局,还是有点小。”
这样微微带点迂回的恭维的话,本就都是十分好听的话,让人赏心悦耳,自然老少咸宜,人人都爱听,而且百听不腻。
花错当然不能免俗,心里自然也欢喜得很。
所以,他脸上的笑意更浓,而且笑得很愉快。
“虽是萍水相逢,却没想到,兄台居然是个这么有品位之人,那你说,哪里的格局会更大一点,会更适合我这样的人中龙凤?才不至于让你再说这样诸如可惜了一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