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见得他们闷闷不悦的模样,心中已在暗暗好笑。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
如是她常常听闻。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每人不过都在自己被上天设定的生命范畴里,燃烧自我,释放自己的光和热。
天地之威,可敬可畏。
而生命短暂,明日不可期。
故此。
有人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度日。
有人忘情遨游天下,醉心山水。有人沉心鼓捣钱权位之争,力图大富大贵、位及人峰。
有人鼓老大腮帮子吹吹打打,经营丝竹鼓锣管弦之乐。
更有人殒命式的去开山立柜,行那劫持之暴利。
自人类有历史记载、文明记录以来,便敬畏天地,循四时而耕种捕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生息。
直至文明大昌,衣食渐丰,才终于渐渐有那闲暇之时,从大自然中摸索到一套通过凝神聚气,吸取天地之精华,而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效果的修炼办法。
其后更由几位大智慧者将之细加归纳总结,并设坛讲法,传道授业,广开门户,以惠世人,才形成了这修真大世界,门派林立,繁华昌盛。
篮子忽然想起族长蓝长鸣教导自己修炼时候的话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说,自然的法则,是通过损减有余来补充不足,有灵众生的作法却不然,而是通过损减弱贫不足来供奉强贵有余。
修炼之法,始于自然止于自然。
它与天道的均衡原则悖逆,凝神敛气,攫取天地之精华,将广散分布的无形能量聚于自身,实为逆天篡气改命之举。
故每当修士迈进高端大境界时,便会天降雷劫,千劫万难。
但即便是大成之身,亦不能永恒,终有殆殁之时,终不闻世上有能与天地同寿者。
她记得那时自己听了甚是疑惑:
“若是此身终将腐朽,蜉蝣朝生而暮死,鹤鸟千年而寿,修士延年益寿,便有万岁,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就是寿命不一样罢了。”
族长又说:“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
大概是说人勿作恶,得敬畏天地,顺从自然之法,才能于世上游刃有余,寻得其所。
此时她想起,忽然有点恍然,修炼本是逆天之举,反自然明法而行之,这千艰万难肯定是免不了啦。
可当她见得那混元城八秀的悿惶模样,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蚍蜉朝生暮死,却有在那水泽泥淖中自由自在畅游的乐趣,那仙鹤能活一千岁,它便穷尽一生的时间去遨游飞翔,细细品味不同地方不同季节山山水水的别致风情,它们顺从自然法理,是各得其所,快活无边了罢。可这营营役役的人类,为什么非要活那千岁万岁,还整天要勾心斗角,打打杀杀,争夺那资源功法法宝武器,更是不惜以身涉险,出生入死,非要把这天地间的神藏和宝贝都聚拢到自己身上来,弄得自己苦闷不乐,焦头烂额,身心俱惫呢?”
八秀悿然,心惑心惛,为所谓神藏、上天的眷顾苦恼抓狂。
篮子却深不以为意,她踏进此境,不过抱着那揽胜猎奇的玩赏态度。
故此她掘起一块石晶,欣赏几下便抛扔了。
既然血晶无可吸取,那与废物破石又有何异?
她对血晶兴趣阑珊,自然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此地遍呈蜮祥,似乎总有什么怪物在隐处潜伏,随时会行那如鬼如魅的暗射伏击。
她迟疑了一下,举起的步伐便复停顿。
这几月来的不常遭遇过于频繁,篮子早已矍然惊心。
但一切纷至沓来,这是整个时代的大事件,是整个修行界的巨变,容不得单个人的迟疑和抗拒。
经行际遇这东西,只能静观其变,任它自顾自的弄足了玄虚去,自己再行随机应变。
要来的终究要剧烈的来,生命诸多不自主,世人奋力向前,不过都是聊尽人事,再听天命罢了。
又岂能把整天把自己囚宥在那患得患失的忧郁里,错过这眼前这大好光色?
篮子一旦陡然幡悟,神情渐渐恢复了自如。
也多亏了连月以来的经历,使得她了然了生命这一惊一乍的无常本质,不再踌躇茫然。
八秀犹在原地木然鸡立,她却已然信步前行,细细的阅览着这怪异天地间的奇特地理气象。
正如当初她径闯血棺心情一般,少年心性,犹喜鲜亮光色,揽胜猎奇。
人说知好色则慕少艾,便是如此道理。
人大多喜新厌旧,贪图新颖,爱慕少艾。
大概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子,活泼好动,总不能淡静冲远,安下心来,细细听听岁月的声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但年轻又总是好事,那一颗火热的心,那么的热切跃动,对生命对生活对身边的人、物、事充满好奇和关切,一切都还来得及,什么都还会有机会。
生命的本质是流动,流动的过程散发光和热。
流动是生灵之美可以攀援的巨枝大架。
但人生何匆匆,韶华易逝,直如那东渐逝水,无以复再。
这就是生命和流动两者之间的对立与协和。
生命的本质是流动。
意义在于绽放光和热。
但光与热的灼焚,却使得人沧桑老化。
年轻的时候,总要说自己最特别,很有天分才华,因此总是漫不经心,不知道时间的珍贵,随意挥霍。
但“自己最特别,很有天分才华”这样的想法。
竟是人生最大的幻觉之一。
大概只有久经年岁以后,才会幡然大悟,知道一切过亮过热的都是不稳定不长久的,那自负聪明却不加努力的人,最终只会泯然众人矣。
唯有勤劳、拼搏和汗水,不会骗人,才最最真实。
经过了岁月长时间的沉淀,过滤,慢慢积累下来的,那些内化为经验阅历见识的东西,才是永随自身的真正才华。
当然了,那是深有阅历的江湖老手的经验之谈,此时篮子和混元城八秀自然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知道了也不会完全接纳,否则年轻人虎虎捕风,猎猎捉影的气概又置于何地?
混元城八秀渴望的是不世神藏,上天的眷顾。
篮子自然也渴望自身强大,但那是记挂亲友,愤恚命运,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