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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野印象:歌唱或者独白

单永珍

我曾说,今后不干两件事,一是不给人作序;二是不参加莫名其妙的作品研讨会。其原因是序文乃名家行文,为文集增色,我不过一介布衣,混迹于文学当中,拿碎银糊口,一无好名,二无好文,实在给朋友们撑不上面子;还有现在的文学研讨会太多,一些人的文字,我根本看不出好来,还要在研讨会上说一些违背良心的话,实非我愿,所以尽量避之。我本俗人,玩不得清高,但我性子耿直,说话容易伤人,在奔向五十岁的荆棘之路上,清闲于我而言,便显得重要起来。

经不起西野的谦逊邀约,我就写一些感受或印象,一是交差;二是帮助读者从一个侧面重新认识好公民西野提供一个角度。

诗人马占祥和西野是大学同学,我和马占祥认识较早,他向我极力推荐西野,说西野是西吉县最好的诗人,我很信任马占祥的文学眼光,相信他看好的,一般来说差不了多少。同时对于一个编辑来说,碰到好的作者和作品,那无疑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心里自然是美的。之后便是约稿,发稿,交流,久而久之就兄弟老哥相称了。

西吉县出一个诗人,没有什么稀奇的。

《六盘山》已故的老编辑李成福先生曾说:西吉的每一棵小草上,都结着文学的露珠。那是老先生感叹西吉的文学人才就像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这是真的。虽然说西吉没有给我们这个时代孕育出大作家,但能在省市级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的,倒是遍布沟沟岔岔。

树林大了,啥鸟都有,但能歌唱的夜莺,就在群鸟当中显得独立起来。

一个能独立思考,自由表达的人,他在探索的路上所付出的,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一个好的诗人,他肯定是一个独唱演员,他拒绝加入大合唱;甚至是一个拳击手,独自在拳台上,面对强敌。

西野就是这样的一个诗人。

在西部,在宁南山区,诗歌最容易滑向乡土诗的范畴,这个致命的障眼法使多少诗歌好汉最终悲壮地一个个倒下,到死都不知道病因何在。什么桃花杏花、柳树杨树、故乡家乡、父亲母亲、羊群牛群、燕子麻雀、沟沟岔岔、小河小桥等等,一辈子没有走出描摹的格局,加一些苦难的小调料,再粗声大嗓地高喊几句,这样就完成对故乡的赞美和对自我的安慰。这种俗套的写作方式,直到现在依然是依附在我们身上的毒瘤,一代一代地传染着。

西野谨慎地回避着。

就像是在我们一次次的酒后,西野泪流满面一样,每个孤独者都是一座封闭的城堡,苦思冥想着个体与个体的关系,个体与世界的关系。这种关系,说透了不外乎爱恨情仇,生离死别。问题的复杂性关键之处在于,你用怎样的一种方式来解决接踵而来的矛盾,是怀疑批判,还是歌颂赞美,方式的选择决定了一个诗人作品的成色,也决定了一个诗人在写作的道路上到底能走多远。

西野的选择是撕碎自己。

那些忧伤、痛苦、哭泣、呐喊;那些黑夜、乌鸦、黄昏、野草;那些姑娘、谣曲、背影、醉眠;那些光辉、恩情、太阳,绝恋,都与西野保持着呼应,冷暖色调交相构成诗人的写作谱系。

以我对西野的阅读,他的诗歌经验源于鲁迅的《野草》、穆旦、朦胧诗、昌耀、海子,以及艾略特、里尔克、阿赫玛托娃、普拉斯等等。诸神在上,高蛋白吸收之后,剩下的就是抒写个人经验,西野走的就是这条路。

个人经验,永远是个人经验,这是区别诗人和非诗人的密码。

西野是一个诗人。

他吃着锅盔、洋芋,生汆面,羊颊骨,喝着金糜子烧酒,吃得热火朝天,喝得荡气回肠。读着经典,睡在老家的土炕上,用最洋气的诗歌技术写着一个土著的心里裂变过程。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我想,诗歌应当是一个人的秘史。

一个诗人,要面对所有的一切。

我的老哥叶舟在《秦人刘恩科》一文中写道:“在生活的大道上,在迎面而来的人群中,总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勇敢分子心怀梦想,不苟且,不随波逐流,不妥协,也绝不和解。他们的脸在生活的街头一闪而逝,一退再退,继而杳无音信,很容易被人忽略,遭人遗忘,仿佛是沉默的大多数的一员。在他们闪逝的一刹那,花还是花,水还是水,阳光也好,宁死不屈地照完古代,还照着现在,也照着这个世界上的菩萨和人民,不曾损减,愈加灿烂。他们成功了,我们中了计,以为那是一种湮灭和辞别,从此不再相见。”

西野是勇敢分子中的一员。

他悄悄地为这个世界写下自由的诗篇,沿着前辈的道路,在黑暗中点燃烛光,攫取光明与颂歌。

他是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只有在和诗歌相遇的那一刻,才显得与众不同。

在西野的心里,有他人不可触碰的痛楚,就像秘密。正是有了痛楚,才是他源源不断写作的出发点。一个优秀的诗人,他的目光永远是忧伤的,他的精神永远是痛苦的。总是有一些坏分子会打破生活的宁静,让他看到人世上的假恶丑,他必须说出来,用区别于常人的语言。他会仰望星空,更多的时间是在俯视大地,拿一把审判的利器,解剖自己。

没有痛感的文字,那是尸位素餐。

西野洁癖般地打磨着自己的文字。

我曾在《那些青春的日子已渐行渐远》中总结自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醉酒后的一个趔趄,就撞开了四十岁的大门//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又来了/一些人死了,一些人还活着”

就在写这篇文章时,我清点了一下,宁夏诗坛的人物,能拉到当代诗歌界遛一遛的不多,也就是三五个,基本上是黄土的面孔,瓷实地写着。有时想,这世上哪能有那么多的好诗人,少了好,纯粹,清净。

“做一个诗人很好/有几个信赖的诗人朋友,更好”

那么,好了,就让西野在贺兰山上唱响:“头割了不过碗大的疤/不死了就这个唱法。”

不是序,是感受和印象。

西野是我兄弟。

在神圣的缪斯面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2016年4月28日于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