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走了。”我拎着些糙米和几斤熏肉推开家门，她正在那里搓揉着我换下来的衣服。
陆凉没有抬头，她仿佛还沉浸对老爹参加探索队的怨恨中。她不像我这个哥哥，她和父亲很像，很像。她只是默默地将不满给挤压到心的最深处，慢慢将那些坚如磐石的东西给消化掉，一点渣滓都不剩。
她安静地浣洗着衣服，一件接着一件的，仅仅用一声‘嗯’来回答我。突兀地，我心里泛起一种错觉，一种惊讶。我明白她以为我说的是父亲和探索队离开了霾都，我害怕当我告诉她父亲去世，我将接替父亲上阵的瞬间，她会一头栽进面前不足一尺的浅浅水盆中，然后溺水身亡。
出于这样荒诞的设想，我没有继续往下面说。我把手头的东西放在地上，或许是我也沉浸在丧父悲怆中的缘故，放下东西的那刻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我不自觉地将东西砸在地上了，砰的一声。
怎么了，哥。她转过头来，屋中的烛火正好印在她的脸上。陆凉比我小三岁，即便是小上三岁，她现在也变得亭亭玉立了。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随着她的扭头晃来晃去的，让人想起小时候，想起她还是个假小子的时候。
那时候我常常和别人因为父亲工作而打架，她也不免挨过几下。直到时间往后面流去，她变得精巧动人之后，那些曾经的小男孩从拳打脚踢变成了趴窗看缝。
妈的，一群小流氓。我一直这样骂他们，可我快要走了，我什么都放心不下。
“哥？”
“哦，我去做饭。”我重新拽起肉菜来，“今天吃顿好的。”
老爹的尸骨是拿不回来的，我边咽下硕鼠肉边想。我给陆凉夹着鱼肉，试图假装欢喜地说着，“来多吃点鱼，今天我去外探办（外出探索办公室）领了这个月的，多吃点，你还长身体呢！”
“到底怎么了！”原本安安静静的她猛然把碗砸到桌面上，“上次老爹瞒着我俩去报名参见探索队，现在你又是这副样子！”
说！怎么回事！她昂着脖子，上面青筋暴起着。她心里的水坝终于堵塞不了那绵延不绝的悲伤和不满，满腔的苦水从眼眶中哗啦啦地流淌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裳，也沾湿了我的眼睛。
“爸走了，今天的事情。”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我怕她突然间昏倒。
什么都没有留下么？她眼睛红肿着，抽泣得不像样子。回忆父亲是极为悲恸的事情，从喉头涌出的每一句关于父亲的话都要我不断地在痛苦中拼凑，才能完完整整地告诉陆凉。
你知道的，霾都的死人都要被回收利用。我没办法撒谎，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个小姑娘啊，她拒绝去相信、去接受这些东西。
但我觉得她又是那么坚强，我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昏倒过去了，而她只是抽泣着，哽咽着。她永远将悲恸掩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谁看见，不让谁听见。
“另外，我也要去参加……参加探索队了。”她在这句话消失前崩溃，猛然扑到我怀里，瞬间将我心里的苦楚蔓延到胸膛上，形成一片湿漉漉的眼泪。
“去他的子承父业。”那时我还没去探索队，却骂出了人生的第一句脏话。。
眼中的烛火雾蒙蒙的，什么都是朦胧不清的。我看着烛光下与我相依为命的陆凉，我看着她因呼吸急促而通红的脸颊。我必须得去，总不能让她去，或者两个人都因为违法法律而被活生生丢进化粪池中淹死。
“哥，我也去。”这话彻底点燃我内心所有的恐惧。
“说什么蠢话，你还要读书，上学，我去就行了。”导火索在倒计时中逐渐缩短，一寸接着一寸、滴答滴答地缩短。
“去你……你知道那里面都是什么人吗！”我突然将她推开，对未来的恐惧被转化成为怒火，宣泄到无辜的她身上，“罪犯，社会渣滓！你一个姑娘，难道让我一边给你擦眼泪，一边给你做饭？你就好好在家给我呆着！”
她的倔强出乎意料，“我要去！”
啪！怒火中烧的我甩了她一耳光，啪的一声，很响很响。可当我看见她的眼泪顺着通红浮肿的脸颊流下的那刻，我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痛意，但我没有办法，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摔门而去，有些淤积在心头的话需要借着酒精宣泄。等我再次回到家中，她的枕头已经浸湿得一塌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