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方先生,宠爱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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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后续

晚上的八点整。裴佩本在跟姜晋一边做饭,一边笑着说话。

这声噩耗不啻平地惊雷。好在并非旺季,机票并不难定,立刻就买了当晚前往伦敦的班机。

赶到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方译桓刚从睡梦中醒来。因为病情恶化,大量的镇痛药服下去,他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状态。若有一时半会的清醒,医生就抓紧时间让他做治疗。他已经不能再下床,只是半躺着,听律师讲话。

“遵从沈小姐的生前意愿,关于她的财产和其他事项,我在这里向大家做以告知。”

“沈小姐曾填写过《器官捐赠申请表》,并表示愿意捐献除了眼睛以外的所有器官。符合《人体组织法》规定,英国器官移植协会也同意了她的申请,并尊重逝者意愿,将方译桓先生作为其器官移植序列表上的第一顺位。若同意,请方先生在这份协议的最后页签字。”

律师将协议书递给方译桓。

最后页上沈向晚已经签好了名,方译桓摸着那熟悉的字迹,悲从中来。

“这是芸苑的房产赠与书。这是七家集团转让81679号地皮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同意书。这是她已向晋城土地管理部门提交的地勘结果复议申请书副本,第二次检测将于半月后进行。对于曾做过的那些事,她让我向你转达歉意,对于造成的伤害,她能够弥补的就只有这些了。希望你原谅。”

他只是点头。

一直在点头。

律师从包里取出两份材料袋,一份递给裴佩和姜晋,“这是留给你们的。”

裴佩流着眼泪接过那个不算小的袋子,慢慢打开,是数十张照片,是刚进律所那会儿大家出游的照片。

那时候的沈向晚刚回国,虽然胖,但人很白,合照里就数她最清纯。而裴佩法硕刚毕业,穿得要多学生气有多学生气,皮肤黝黑,还带着黑框眼镜,一副书呆子模样。偏偏化了妆,站在一堆浓妆艳抹的律政佳人中,宛如鸭混鹤群。

裴佩几次问沈向晚要照片,她都不给,还说:“我得把你这丑照给姜晋看。”

那时候的裴佩还在偷偷暗恋姜晋,自然不肯。沈向晚就贼兮兮地笑,“不给姜律师也可以啊,你请我吃大餐。”

大餐没吃上,两人却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照片背后,是沈向晚认认真真的字迹:

“裴佩,当你看到这个照片的时候,我想我已经走了。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多么想一件一件跟你讲,但没有机会了。人生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将经历什么。但拥有明天,又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还记得那次出游,咱俩在丛林中迷路吗?山野那么黑,那么冷,风吹树叶的声响回荡过来,那么可怕,你说我们会死,但我们走了整整一晚上,还是走出来了。所以,不到最后,永远不要放弃。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多么想再和你夜谈,和你吃火锅喝啤酒,和你扫货血拼,肆无忌惮的大笑,做鬼脸玩自拍,但已经不可能了。

就这样吧。别难过,也别忘记我。无论我在哪里,都会默默关注你,祝你一切安好。

沈向晚亲笔。”

裴佩拿着那照片,抬起头,再三向律师确认着:“她,真的走了?怎么会?前几日我们还打电话来着,今天就……”她的食指指节抵着鼻翼,压抑下翻涌而上的难过,“今天就走了?”

律师推了推镜框:“请节哀顺变。”

他将另一份材料袋,递给方译桓:“这是给方先生的。请妥善安放。”

是封了口的,拿在手里,还沉甸甸。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黑皮笔记本,正是他放在保险箱的最深处,最害怕她看见的那个笔记本。最后一页是一句话,和干涸的三滴血迹。

那是当年他在监狱里,自杀前写下的话。

再也不用想你了。真好。

六年前,在伦敦南部的Brixton监狱,恬仲峰将她所谓的遗物带给他,在那一大箱子的最底下,藏着的,是一小瓶水杨酸扁豆碱。医用散瞳药,却是致死率极高的毒药。

“我女儿为了生你的孩子,死在了医院里!你居然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那时的他早已失魂落魄,度日如年,在恬仲峰说下这一句诛心的话之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整整一瓶的毒药。

先前子弹已经射穿了他的心肺,审判的时候为看望她他的膝盖几乎全废,这一小瓶水杨酸扁豆碱下去,他必死无疑。

而实际上,洗胃十分及时,他从人事不省到意识清醒,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而他也早就算准,与英国十大严苛监狱之一的博克星顿相比,医院——尤其是重症监护室——就是绝佳的越狱地点。

在年轻护士的帮助下,他顺利地避过了医院监视的狱警,成功逃脱。

但官方怎么能承认是自己管理的疏忽,而让罪犯越了狱?所以一直封锁着消息,对外宣称,这位华裔犯人是难忍服监的艰苦和刑期的漫长,而在狱中自杀。

报纸上,那一场震惊了国际华人商圈的事件,终以方氏家破人亡而告罄。

可出狱后的方译桓,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揭发方良时。

纵然有千万种无奈,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是卑鄙、可耻,甚至是丧尽天良的。方家已经被恬家害得够惨了,他却还要算计自己的亲弟弟。方家已经没有人了,他和弟弟是这世间唯一的依靠。

但他没有办法。

他可以逃出来,但不能顶着逃犯的身份过一辈子。他要出人头地,要想重振方家,要报仇雪耻,就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必须做回他自己。

那年伦敦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太多,寒风凛冽,哪怕穿着厚厚的风衣,刺骨的气息依然能钻进骨子里去。风那么大,却吹不散阴霾。天气始终是灰蒙蒙的。整个城市犹如笼罩在一个布满尘土的麻袋中,到处蔓延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记忆其实是最骗人的东西。昨日所做的事,今日都未必能一一道来。何况沈向晚在经历过一段失忆之后,能记得的那些片段,就更不真实。

她记得方译桓替她挡下了枪,记得方译桓午夜站在她家的门口苦苦哀求父亲能够高抬贵手,记得方译桓曾用最恶毒的语言去重伤她那颗毫无防备的心,记得方译桓从撞死她母亲的车里走出来,记得方译桓最后坐了牢……

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拼拼凑凑,也还原不出一个完整的事实。

撞死她母亲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是方良时。

那时候最走投无路的人,根本也不是她,是方译桓。

想来可笑,爱情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在隔着血海深仇之后,就更加稀薄。恬静一台手术,就解决了困扰她的所有问题,仿佛是浴火重生,与过往再无瓜葛。

可在方家倒塌之后,方译桓所经历的,岂止是生活突变,人生转折。那是从尸横遍野、荆棘丛生的谷底,厮杀出一条路来,一身痛、一手血、一脸汗地往上爬。

即使是这样,他对她的思念,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依然那般强烈。所以,当伦敦地检通知他去办理恬静的死亡的手续的时候,他依旧是错愕和震惊的,他始终不肯相信她是死了的。

却也知道了,恬静早就被恬仲峰赶出了恬家的大门。

穷困窘迫,没有大医院肯收留,这才会死在黑医院的产床上。

从此以后,那个善良单纯的、还带着学生气的方译桓,和宣告死亡的恬静一样,死在了伦敦政府的通稿里,死在了博克星顿监狱的档案里。只剩一个计较利益、衡量得失,阴狠善变、毫无底线的华裔商人,不计任何代价也要站稳了脚跟。

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回想,也许她根本就没死呢?也许只是换了一种身份活着呢?

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却在午夜时分,次次梦回在他的脑海里。他中英两国来回跑,但凡一点线索,都要亲自去查看。次次升起了希望,却次次变成了失望,到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但护士却将残疾的冬冬给了他。

看着那幼小却又顽强的生命,说不震撼是假的。他的妈妈死得那么惨,那么孤单,他的爸爸亲人已死,爱人已亡,终于死里逃生,却在商界争斗中几乎被人扒皮喝血,

孩子的到来,终于让这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