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卿清和她的沉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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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锦绣园命案(4)

楚西辞看她一眼,说:“你不是转行做私家侦探了吗?二十一世纪的私家侦探,除了调查人的隐私,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可多了好吗?”

楚西辞抬眉,洗耳恭听:“比如?”

“比如帮人……找宠物啊。”卿清的声音很没出息地弱了下去,她单手托起下巴,盯着前方的路面,低声道,“其实她老公没出过轨,我跟踪了一个月,都没拍到他跟哪个女人有过不正当接触。是她自己出轨,想离婚还想多分财产……我今天晚上来本来是想跟她说清楚终止合作的,没想到……”

“没想到,人却死了。”楚西辞接过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从夹层里取了一张名片给她,“这里有我的联系方式。”

卿清伸手接过,看了看名片上的号码,不禁愕然。

“你的号码怎么还是以前那个?”

他答得随意:“懒得换了。”

这个回答她是信的,楚西辞这个人,对琐碎事都力求最简,而在他眼里,大部分事情都是琐碎事。

黑色的高级轿车驶出喧闹的市中心,一路向前,两旁路景渐暗,灯火阑珊。

“你家在哪里啊?”卿清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

“郊外。”

她轻咳了咳,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带我回家干吗?”

“你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而且我进去的时候现场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你是第一个到场的,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忙。”

卿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知道,像九年前那样,帮你回忆,还要帮你画出来是吗?”

楚西辞轻勾了唇角:“你还记得。”

“开玩笑,毕竟是我当初追了五年都没追上的人,拜托我点事,能忘记吗?”

楚西辞失笑:“我以为你会说,毕竟当年那案子轰动一时。”

卿清看着窗外模糊暗淡的夜景,轻抿了唇,扯开一抹笑,故作轻快的口吻:“我当时脑子里塞的都是你,哪有内存记案子啊。”

的确,当年的校园凶杀案轰动一时,所以时隔九年,陈队也依然对他印象深刻,但当年的她……十七岁的小女生,再有正义感,主动帮忙破案的热情,大部分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叫楚西辞的少年。

楚西辞听着她声音里那抹浓郁得化不开的自嘲,没再开口。在自己专业领域以外,他一向话不多,但这次的沉默,只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种气氛下,有什么话好接,索性闭口不言。

轿车转进一条小路,渐行渐宽阔,最后在一栋复式楼前稳稳停下。

他兀自下车往前,卿清紧随在他身后,见他去解门上的密码锁,礼貌地回过身。楚西辞侧目望她一眼,熟练地输入密码,淡哂道:“以前连我日记本密码都想方设法弄到的人,现在也学会尊重隐私了吗?”

“以前那是小屁孩不懂事好吗?”卿清不满地辩驳,身旁人却已经拉开门,走进屋里,她跟在他身后小声嘟囔,“不是到最后也没弄到你日记本密码么……”

走在前面的楚西辞却将她的话尽收入耳。

他记忆力过人,细枝末节的小事不会刻意去想,却也不容易忘掉。而他的以前,更是简单洁白到一目了然,其中卿清就贡献了为数不多的有色彩的部分。

他回头看着她,微笑提醒:“你没解开密码,不是照样用锤子把我的锁砸了吗?”

“……”

她动脑能力不行,动手能力一贯挺强。

楚西辞住的这栋复式楼房装潢复古,客厅里陈设简约,一盏明丽的吊灯高悬,其上是细致雕刻的精美繁复纹饰,偌大的空间里少有日常家居的电气设备,只在暗帘紧闭的落地窗旁的柜台上有一台老式的黑胶唱片机,正中央摆放着一架立式红木钢琴,看起来价格不菲。

楚西辞打开搁在茶几上的电脑,一面朝她伸出手:“把你包里的手机和U盘拿过来。”

卿清一边翻包一边奇怪地问道:“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包里带了U盘?”

楚西辞接过她递来的U盘,连接上电脑,眼睛看着屏幕,淡淡答道:“你跟死者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只有她委托你调查她丈夫这一件事,调查所得的信息资料一般人为了方便,都会存入存储器。”

所以,那个男人跟踪她的原因,也在这里面。

楚西辞用了五分钟快速看完她所收集来的资料,眉心轻皱,拿起电脑,起身往回旋的楼梯上走。

卿清忙带上被随意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快步跟了上去。

二楼走廊墙面连同窗框、房门都是晃眼的白,只悬挂了几幅油画作为点缀,均是抽象派的作品,看起来不免诡异。走廊前端连着一个大阳台,另一端,是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

楚西辞径直走到长廊尽头。推开门,这里显然是他工作的地方,顶上天花板的书柜里几乎毫无空隙,琳琅满目的书贴着标签分门别类摆放着。南面是一个六屏显示器,楚西辞将锦绣花园的监控录像选取了部分,在六个窗口同时播放,他自己则半倚在座椅上,目光同时兼顾六个屏幕。

屏幕微亮的光映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眉目俊朗。以前上学时提起他,总免不了沉稳内敛、不好接触等形容词,说到最后,也无非是个少年老成。而今,阔别多年,少年长成,早已无半分稚气。

楚西辞忽然直起身靠向前,锁定了一格画面,暂停播放。

“怎么了?”卿清凑上前。

他单手推开她探过来的头:“去楼下厨房给我泡杯咖啡来。”

“噢……”

厨房在客厅一角,设备齐全亮洁如新,甚至连薄膜都没揭开,冰箱里存放的咖啡种类却很多。卿清给他泡了杯摩卡,端上去的时候,楚西辞将三张从她U盘里打印出来的照片订在白板上。

“谢谢。”他接过她递来的热咖啡。

“这三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拍摄的时间、角度不同,但内容相同。”

卿清不明所以:“那当然,我拍的都是赵倩茹的老公。”

“她老公不是重点。”楚西辞伸出手,修长的食指轻点上照片里坐在赵倩茹老公对面的人,“重点是他。”

卿清仔细看了看他所指的人,第一张照片拍得模糊,第二张照片拍了个背影,只有第三张面容尚算清晰,而且有几分眼熟。

楚西辞在旁提醒:“这就是今天晚上跟踪你的那个男人。”

小巷里的光线并不明朗,卿清不能肯定他跟照片上是不是同一个人,而且前面两张照片完全看不清脸,更不能辨认。

“这三张里面的人都是同一个吗?”她脱口问道。

楚西辞说:“赵倩茹她丈夫是事业有成的商人,他平时打交道的圈子非富即贵。但这个人,从穿着就可以看出,和他不是一个圈子,而且,他身上的晒痕和肌肉,很明显是从事体力劳动的。”

卿清想了想,小心假设:“说不定,照片上的人是他远房亲戚呢。”

楚西辞喝一口咖啡,看着她,淡淡开口:“这世上例外出现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小得多,凡事都考虑例外,你永远都在走迷宫,而且今天晚上跟踪你的人,身体特征完全符合要求。”

卿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楚西辞无奈,温和了声音说:“我们寻找证据,支撑最合理的推测,这样能懂吗?”

“那这个人是凶手吗?”

“依据我的判断,是的。”

卿清激动起来:“那我把消息告诉陈队!”

“不急。”楚西辞拦住她,“你让陈队把小区监控维修工的资料传一份给我。”

“维修工?”卿清跟不上他忽然的跳转,更加困惑。

楚西辞瞥一眼多维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1907外面走廊的监控,除了你和赵倩茹的丈夫之外,拍到过其他人,只是我们当时忽略了。”

卿清盯着屏幕看了两秒,除了赵倩茹的丈夫王平和她自己,监控器里还曾经拍到过……

“还有维修监控的工人!”卿清失声叫了出来。

“还不算太笨。”楚西辞指着左上角屏幕上的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七分,小区门口的录像显示,进来三个维修工打扮的人,五点四十分的录像里出去的却只有两个人。”修长的手指轻划过屏幕,停在右边定格的画面上,“这两人,就是出现在监控里的人。”

卿清把两个监控里的画面拍了下来,追问:“那还有一个呢?”

楚西辞轻点了点屏幕上1907的房门:“在里面。”

卿清深皱起眉:“如果那个维修工就是赵倩茹的情人,那为什么跟她丈夫会有联系……”

她倏地噤了声,突然意识到的真相让她禁不住后背发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西辞。

“这个人,是王平特意安排接近赵倩茹的!”卿清随即又陷入了困惑,眉心几乎拧成了川字,“可是,他为什么又要杀死她?受她丈夫指使吗?”

“没有这么笨的雇凶杀人。”楚西辞盯着屏幕里的门牌号,轻聚了眸光,“唯一的解释,他不知道凶手当时也在房间里。”

“那为什么她丈夫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神色那么惊慌?”

“好了,十万个为什么小姐,到此为止,明天她丈夫回来你的问题就能得到解答了。”楚西辞迈步往外走,行至门口,想起来什么,返身,提醒,“对了,下次注意不要在咖啡里加糖,谢谢。”

卿清斜他一眼:“不加糖你干吗还准备糖罐?”

楚西辞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喜欢喝甜一点的吗?”

卿清被他如此理所应当的反问给问愣住了,门口的人依然目光坦荡地看着她,卿清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那……我今天晚上怎么办?”

“通知陈队把资料传给我,你就可以去休息了。”

卿清有点无奈:“我去哪儿休息啊?”

“二楼有三个房间,这个你看到了,还有一个是我的房间,里面人体标本太多,你不会想睡,还有另外一间,出门左手边……”楚西辞的目光滑过她的脖颈,转身,话锋突然一转,“你明天要见面的那个追求者,最好还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吧。”

“你怎么……”

卿清话没问出口,门口的人已经率先给出解释。

“你身上从头到脚一整套加起来不超过三百,休闲简单。脖子上的项链做工却精细讲究,价格不菲,上面还刻着你名字的缩写,不过你自己连戴反了都没注意,并不爱惜,很明显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送的,花这么多钱买礼物,却不懂得投其所好,盲目的追求者,但是会挑时间找借口,追女孩挺有一套,而你又一直不太会拒绝。”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约我,还约我明天见面?”

“如果不是对方提议,你不会戴这种项链。而且,你鞋底上有红泥,只有西边郊区一块是这种泥土,那边今天下午下过雨,他约你去那里,肯定没想过晚上让你回来,你正好以跟赵倩茹有约为由脱身,对方借你的歉意和你另外约时间,他现在追你正在兴头,下次见面的时间,当然越快越好。”

他吐字清晰,语速却很快,卿清费力地跟上他的速度,刚勉强消化完,门口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声音淡淡从走廊传来。

“喜欢送金链子的男人品味有问题,甩了吧。”

卿清给何斌打了电话,让他将楚西辞所需要的资料传真过来。随后把楚西辞所有的发现和推断,都以简讯的方式通知了陈队。

做完这一切,卿清仰身躺下,两手一伸,整个人在床上呈十字架的形状——这是她最喜欢最放松的姿势。

身下的床单和眼前的天花板都是纯粹圣洁的白色,她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像九年前。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从再见到楚西辞那一秒开始,它就一直跳动得不太正常,好像回到她十三岁的时候。不过眼下的情景,更像十七岁那年,闷热的夏天,被裹在绿荫里的死气沉沉的校园。

半个月内,四名学生惨死在教学楼里。

临近高考,全校戒严。

楚西辞在一群身穿警服的大人中间,浑身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沉稳淡定,协助警方将整个案子一步步抽丝剥茧。

十七岁的卿清站在旁边,看他的眼神里不仅有崇拜,还有血液沸腾的激动。于是,她选择深夜里陪着他潜入学校,追踪穷凶极恶的凶手。

她现在已经说不清后来替他挡下凶手那一刀是出于本能,还是因为他。

她记得他最后跟她说的话,他问她:“卿清你能坚持吗?”

他说:“如果实在太痛苦,你就放弃。”

后来她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意识时断时续的时候,盯着头顶炫目的白光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让人放弃?

她想出院了就去问他。可是,再见到他的场景实在不适合提问,于是,到最后也没有机会问一问。

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卿清拿起来举到眼前,是陈队的来电,她一个挺身坐起来接听。

“喂,陈队。”

“你现在人在哪?”陈队开门见山地问。

卿清纠结了两秒,还是打算说实话。

“在楚教授家。”

“把地址告诉我。”

“陈叔,不用了吧……”

“你少来这套!”陈队语气强硬,“你个姑娘家跟个大男人待在一起,我可不放心!”

卿清有些好笑:“陈叔,你又不是不认识楚西辞,他是我以前的同学,老朋友了,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陈队叹了口气,颇有点造化弄人的感慨。

“九年后,没想到还能见到这小子……我还有点高兴。”

卿清见证过当年的案子,自然也能够体会他语气里有多少赞誉惊叹。

正走神间,电话那端的陈队忽然拔高了声调:“是他又怎么了?老同学又怎么了?别说废话,地址报给我!”

卿清翻身下床,拉开紧闭的窗帘,如练月华泻落一地,往外望去野旷天低树,飒飒风过,树影浮动,她挠头犯了难。

“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

“算了算了,反正你的手机在警队可以追踪,你不要关定位,我查一查就知道。”陈队不放心地叮嘱,“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知道啦陈叔。”卿清笑起来,“我的位置应该就在郊区这边,陈叔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她等那边挂断后,将手机随意抛上床,打了个哈欠,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米色背心,挡不住白皙后背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从右肩滑过脊椎骨一直延伸到左腰侧的一道疤。

卿清背对着镜子,反手摸着身后那道疤。当时流了那么多血,她以为自己一定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