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检，刷卡，上了地铁，转线、转线……按照手机地图指示的步骤，我或站或坐，在城市的命脉中辗转了近乎三个小时，跨过两三个区。
机械地执行手机软件安排的每一步。
长途跋涉的疲劳深深刻在眼角眉梢，我闭眼，好几次几乎睡着，但昏睡中一点头，立马又惊醒。
靠在车门左侧的角落，思维全然麻木，都已经忘了多少站，手机忽然震动。我恹恹地掏出手机，然而屏幕上只有一串号码，没有备注姓名。
现在倒卖私人信息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什么时候银行不泄客户的密反而好像挺反常的。
垄断企业不需要良心，尤其是国企，不要脸是出了名的。反正有政府在后面撑着腰，就算干得那点子丑事再怎么恶心人、再怎么路人皆知，可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本来心情就烦躁不已，我下意识猜测是哪家房产或者培训机构又来骚扰，不耐烦地挂断。
过了没多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呵，还挺持之以恒呢，挺敬业的嘛。
接通。心里期盼着最好是一通诈骗电话，逗他玩玩还能找找乐子，打发无聊。
“喂，您好，欢迎致电********，业务员038号为您服务。请问您需要保险吗？”我可以换了声线，拿腔捏调，抢在前头开口。
那边愣住了，上来就是一阵沉默。
哈哈，小样，还跟我来这套，怎么样，被小爷的反套路给套路了吧？
我心里正偷着乐，只听电话那头一个柔柔的女声便急忙窘迫歉意道：“啊，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我好像是打错电话了……”
额，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趁我还在愣神思考，她小声嘟囔：“居然给假号码，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不会吃醋吃到这个份上吧……”
嘶——这个音色和语气，我苦苦在脑海搜寻，直到她要打电话，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等等，你是，乔美人？！”我大为讶异。
她也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恍悟，羞恼道：“好啊，苏城，你居然敢耍我！”
我大窘，“误会误会，我以为是推销电话呢。”
听闻，周晓乔莞尔一笑，佯怒问我：“所以呢，你就要卖保险给人家？”
“嘿。”我抠抠脸。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会有我的号码的？”不禁好奇。
好像是最贱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周晓乔气不打一处来，哼哼，嘲讽道：“某人为了避嫌不愿意给我号码，怎么办呢，只好找他妹妹要咯。哼，还差点上了你的当，以为是假号码呢！”
“不是，”我汗都流下来了，急忙辩解：“乔美人你真误会了，当年咱俩什么关系啊，怎么可能不给你号码，关键是那天我手机正巧坏了嘛。”
“哦？嗯，那你说，当年咱俩什么关系？”话锋一转，她忽然很俏皮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额。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总感觉乔美人的话隐藏信息量巨大啊。
“嗯……并肩战斗过的革命友谊？”我试探问道。
听了我的回答，她好半天没回声，末了，轻哼了一声，也不置可否，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喂，所以呢，你现在不需要换手机了吗？”
哦。我这才回忆起来，似乎那天周晓乔说她家有亲戚在卖手机，所以这次是特意来约我的吗？
“你说呢！好心当成驴肝肺！”她老大不高兴，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帮忙的人，结果反而变得像有求于人了，姓苏的笨蛋简直不解风情有没有！
这倒确实是我的错，遂解释：“唉，我这不是这两天事多给忘了嘛。”
“那还不是随你说么，反正你们男生做什么总是能找一万种借口，说白了就是不愿意负责任咯。”周晓乔不屑，毫不买账。
我苦哈哈的，“我的错我的错。明天中午请你吃饭，算是赔礼道歉，这总行了吧？”
“嘿，这才像话嘛。”周晓乔立刻得意起来，“那就这么说好咯，明天早上九点在盛达广场见面。不见不散。”
我轻笑，“嗯，不见不散。”
忽然想起了什么，趁她还没挂断，我连忙说：“哦，那个，乔美人，我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她挺干脆的，“行，问吧。”
我好奇道：“之前好像听你说吃醋？谁吃醋？”
“啊？”周晓乔立时变得怪怪的，话语间似是躲闪，干脆嬉嬉笑笑蒙混过去：“哎呀，女孩子的事情都是秘密，不要问那么多，否则会被讨厌的，懂不懂？”
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闭嘴，心里却少不得犯嘀咕。
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苏茉那丫头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周晓乔，而周晓乔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真的很难想象她们两个之间究竟是怎么电话沟通的。
难为周晓乔还特意为了找我的号码而去找苏茉。
天知道苏茉有多不待见她。
“那个……”
“又怎么啦，苏大才子？”
我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谢谢。”
她一愣，继而娇哼一声，嗔道：“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傲娇啊。
“嘿嘿。不过也真是难为你了，还特意找苏茉那家伙。”我四下环顾，压低了声音，掩嘴偷偷摸摸说：“那家伙真超难搞的啊。”
丫头喜怒无常，又是典型的双重面孔存在，永远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心思。
“唉，你这人真是有够迟钝的。”周晓乔一股子“这家伙没救了”的语气，“这话要是让苏茉知道了，非气死不可。也不怪她一说起你就来气呢，换我也高兴不起来啊。”
我挠头，这也怪我啊。作为哥哥，我已经很容忍了，平时不知道对丫头有多恭敬，几乎是亦步亦趋惟命是从，可丫头就是见不得我，有事没事嫌弃我。
“其实也不能全怪你，谁让你玩什么不好，偏要这么少女心，玩失忆呢。”
我发懵，“什么意思？”
“没什么啦，当我自言自语啦。”周晓乔再次一笔带过，转而道：“其实我也不算亏啊，至少从她那里打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消息呢。”
周晓乔笑得坏坏的，“许瑾和莫清晓，还有个叫杜小洛的孩子，是苏茉的闺蜜吧……唔，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几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对吧？”
闻言，我浑身发憷，目瞪口呆，冷汗簌簌就从鬓角滑落。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苏茉这臭丫头是在往外乐此不疲地搞宣传啊。多大仇，是想彻底搞臭我吗？
“金屋藏娇，一次性藏三四个，难怪对我这么绝情呢。”想到了什么，周晓乔一时愤愤，捏起了小拳头。
我干笑。这个话题太敏感，还是不接茬的好。
她也没指望我回答，“哦，对了，你出了车祸然后失忆的事情是真的吗？听起来像演电影一样呢。”她好奇不已，问我，“关于苏茉的事情，你是真忘了吗？”
擦擦擦！
我的心里只有震惊和草泥马奔腾，完全没听清她之后说的话——我去，苏茉那丫头到底跟周晓乔都说了什么啊？！
“喂，苏茉到底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
“电话？”周晓乔眨巴眨巴眼睛，“什么电话啊，我又没有她的号码，我去你家找你的啊。”
“哦，去我家……啊——？！”我惊惶失声。这个更恐怖了好吗！
“啊什么啊。”身为一名淡淡的女子，周晓乔风轻云淡，“我找你那哥们要了你的地址，千里迢迢赶去，结果只有苏茉在，不能白来啊，所以就和她聊了会儿天咯。”
“那个，我记得你和我家那位似乎有点……不大对付啊。”我小心翼翼的，擦擦冷汗。话说你俩真的只是聊天，没有撕逼或者打起来么？
我甚至怀疑苏茉到底有没有给她开门。
“笨！”她骂我，“没听过这么一句话么：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有两个人竞争的时候，自然彼此就是敌人了；当竞争人数在两个人之上，情况就变化啦。”
继而，周晓乔相当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只感觉鼻息一滞，我汗颜，苦笑道：“啊，总感觉这话莫名的很危险呢。”
她笑，“好啦，有话明天再说，手机快没电了。Bye啦。”
“嗯。Bye。”
挂了电话，听到地铁内的语音播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三四站。
我依旧靠在门边，琢磨周晓乔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嘴角却不禁微微上扬。
不理会什么“敌人、朋友”的奇怪论调，比起杜小洛这边的一连串糟心事，那边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日常生活反而才是我向往的人生啊。
地铁平稳地在地下高速穿行，舱内灯光明亮，窗外却是黑漆漆一片，像一只巨大而不知疲倦的怪兽，只顾奔跑、等待、再度奔跑，日复一日。
想起杜小洛，不知怎的，心情忽的又沉重了下去。
转身望向窗外，以黑暗喂背景，透明舷窗朦胧映出我憔悴而又无神的脸。
我伸手，摸了摸窗里的那张脸，触感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我才20岁啊，人生才刚开始。
可是真的好累。
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