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明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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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活老子

随着赵期昌率部入驻登州城开始操训以来,每日声势炽烈,鼓号声响彻不绝于耳,让城里士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生活在军营中。

是故,针对军队密集操训产生的扰民问题,以书信的形势摆在了赵炳然的面前。处于一些方面的考虑,他又将赵期昌喊来,当面将这封凝聚‘民心’的提议信交给赵期昌:“本官知梅川辛苦,可为地方百姓生计虑,今日不得不委屈梅川一番。”

赵期昌垂眉看着信,是陈其学起草的,摇头:“剑门先生,不是我部将士不讲情面道理。而是自开国以来,我登州子弟兵就在这城中校场操训,祖祖辈辈都是如此。难道祖祖辈辈时不扰民,换到我赵梅川身上,就扰民了?”

自古以来城中军营就是登州卫的地盘儿,哪能这么让出去?

赵期昌说着顿了顿,下巴扬起语气不善:“剑门先生,城北校场往少里算也有五六百亩占地。城中士民嫌我部操训呱噪,意在阻****训,那留着军营作甚?莫不是拆了盖成民居?”

赵炳然听了这话就头疼,摆手道:“梅川啊,管管你这脾性。城中士民只是说你部操训影响过大,没说不准你部操训,更没有打军营地皮主意的心思。”

揉着眉心,赵炳然缓缓道:“城南有空地约十顷,整理一下建成军营。这样一来,梅川这里步军、骑军都有场地操训。不似城中,马队骑军还要跑到城外去操训。还有,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赵炳然将桌上一枚变形发黑小拇指头大的弹丸捏起,在赵期昌面前晃了晃,没好气道:“陈宗孟好端端在家休养,何苦寻你赵梅川的短处?你看,你部铳兵在城中演放火器,幸好这弹丸只是打中墙壁,而不是人畜!若打中人畜,苦主闹将起来,这官司保不准要打到历城去。”

换做是你,在家里后院花前月下听曲时,流弹打到头顶墙壁上炸碎砖石噼啪作响……你怎么想?

赵期昌脸也黑了黑,抿嘴不说话,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防备手段,比如垒砌土堆防止流弹乱飞。

搓搓脸,赵期昌将头盔解下放在一旁,苦恼道:“剑门先生,我部再驻扎半月就会前往历城。这半月时间,是该操训呢,还是一门心思去建造新军营?”

原本城南就是军营,旧马营百户所。被城中士民瓜分了,现在好了,又要重建军营。

赵期昌直接甩出最大的难题,我可以退一步。可我往哪退?本来时间就紧,这才密集操训滋扰了民生。现在让我搬出城外,那我只能建造好军营后再操训。可军中憋足心气要狠狠操训夺好名次,不是来这里建造军营的!

等不及赵炳然开口,赵期昌又补充道:“若眼前在城南重建军营,耗时月余。这种事情,梅川能点头,可军中弟兄难点头。”

一句话,我可以率部撤出城,可必须保证军中操训。你弄来场所,那我就能撤,别指望捕倭军能放下操训,去一门心思的搞工程。

赵炳然也觉得麻烦,端着茶碗气极而笑:“你待如何?呵呵……此事本官也是一肚子火,你手下军士做的好事,结果那陈宗孟哭哭啼啼找本官哭冤。听人家话语,仿佛你部将士故意瞄着人家宅院开火,一个劲儿的怨我治军不力!现在倒好,问题出在你部,你却把难题推给了本官!”

“我且问你,四周可有合适屯驻场所?”

赵炳然似乎挺生气,也确实生气,好端端的让陈其学指着鼻子骂治军无力,导致军将跋扈军士蛮横,骂的赵炳然反驳无力,哪能不怒?双目瞪着喝问,眼珠子盯着赵期昌。

你好好说话我也能心平气和,见赵炳然怒目不讲道理,赵期昌也怒了,没有回答赵炳然的问题,语气坚定重申,脖子一扭语气坚定又蛮横:“我部凭啥外调出城?老祖宗就在这城中军营操训,城中士民老祖宗能忍受我祖宗操训,怎么今日他们就忍受不得我部操训?这大明朝的天还没变呢!我军中将士做事,啥时候轮到地方士绅指手画脚了?”

“放肆!”

赵炳然抬手一拍桌子,手心疼得发麻,捏成拳伸出食指指着赵期昌,眦目:“若不是你部军士演放火铳险些误杀陈宗孟,能平白生出这些事端?仿佛弄得,好像是本官与你过不去似的!”

赵期昌压下一腔无名怒火,努力以平静的语腔问:“这么说,只要陈其学那里没问题,我部还能留在城中操训?”

赵炳然轻哼一声:“迟了。梅川,你扣心自问,自老夫履任以来,对你赵梅川,对你捕倭军上下如何?可有丝毫亏欠?我把你捕倭军上下当自家子侄看待,可人家陈宗孟怎么说?说的好像我赵剑门怕你赵梅川似的!这登莱一亩三分地,还轮不到你赵梅川说话,老夫才是这登莱两府主事人!”

看赵期昌神色桀骜很不服气,赵炳然深吸一口气:“你若还心怀朝廷浩荡,念老夫人情,能体会老夫苦楚,就回营整顿兵马,稍后本官说通玄参将,在水寨腾出部分营寨。”

赵期昌起身,抱拳没好气道:“我还是不服,绥靖地方与贼人拼的肚破肠流的是我们当兵的,登莱这才平靖了一年多时间,这帮人就不念我们这类子当兵的好。莫不是,非要我等刻意养贼,隔三差五闹一起命案,这帮人才会体谅我等的苦楚?”

“你!”

赵炳然指头颤抖着,气的说不出话来。

赵期昌不管不顾,将头盔扣在脑门上,自嘲笑道:“剑门先生,陈其学他府邸与军营隔着一条街,最少百步的距离。百步的距离,这么远弹丸纵是击中,也难擦破油皮。这人是闲惯了,没事找事。”

说着赵期昌又指指桌上弹丸:“弹丸……有问题。若真击中墙壁,现在剑门先生看到的不可能是丸型,而是一滩烂铅!”

“要换军营那就换,这面子要给剑门先生。这么大的登州城,竟然无我捕倭军立足之地!反正呀,今后的日子长着呢,陈其学给我上眼药,我也不会让他好受!”

赵期昌说罢,拱手行礼,右手捏起披风一角,转身时狠狠将披风一角甩出去,鲜红披风抖动,大步含怒离去。

赵炳然轻叹一声,又摇头笑笑,赵期昌跟他耍性子这终究是好事。他宁愿看到部属当面反应不满情绪,也不愿面对一帮深藏情绪的部属。

赵期昌发火,才说明有问题,问题在明面上,这就好解决。甚至,赵期昌愿意发火,可以理解为发火出来,是存在解决可能的。若怒火深藏,那就是防备他赵炳然,也不认为说出来有解决的可能性。

可他赵炳然也委屈啊,一大早的陈其学怒气冲冲登门,向他倾诉怨气,又哭哭啼啼喊冤希望能制止捕倭军,禁止在城中操训。

唔……不论陈其学有多委屈,这和他赵炳然有啥关系?

关键是,陈其学话语里的意思,仿佛他赵炳然管不住赵期昌似的,严重中伤了赵炳然的颜面,这才找来赵期昌谈谈捕倭军迁移营地的事情。

迁营是小事,铳兵流弹险些误杀士民也是小事,赵期昌发火也是小事,唯一的大事很简单,那就是他赵炳然的话,在这登莱两府是起作用的,有决定性作用。

他说话,赵期昌要听。

只要这一点没问题,其他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就这么简单!

赵期昌怒气冲冲离去,他不是因为陈其学无事生非小题大做故意给他填堵而生气,也不是因为赵炳然没给好脸色而生气,他生气在于自己的地位。

从制度上而言,他压根就没有掌控登莱的可能性。哪怕设立登莱总兵官,还有一帮子监军、地方官做钳制,根本没有可能从军、政、财、法四大方面控制登莱!

几乎,在国朝体制笼罩的范围内,哪怕你是督抚,你也不可能真正控制哪怕一府之地!

处处都有制衡,处处都有钳制,根本没有足够大、又自由的舞台!

关起门,他可以自大的说一声在影响力上他能影响、间接控制登莱各方面事务。实际上,他在登州卫都无法一言九鼎做事!

更别说今日,赵炳然要摆登莱道道员的架子,那赵期昌手握登莱军权,也只能低头,接受一个荒唐的提议!

一个很荒唐的提议,因为操训扰民,祖祖辈辈一直使用的军营,到了今天,他必须带人撤出去!

唔,很好,你赵炳然的面子、里子都有了,那我赵期昌的面子往哪搁?下面军士怎么想,传出去城中士民又该怎么看?

陈明心牵马过来,见赵期昌脸色很差,比那日暴雨时的脸色还要差,关切询问:“家主?”

“无碍。”

吐出两个字,赵期昌翻身上马,左右扭头看一眼,突然对陈明心道:“有道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权压一级,就是他娘的活老子!”

深吸一口气,赵期昌握着马鞭指着街道上行人:“偌,小小衙役在街上人五人六跟个螃蟹似的,我捏死这类人易如反掌。今日,权不如人,咱就当了一回乖儿子。可就是超越一级又如何?彭黯还比我高一级,又是个活老子。”

赵期昌有些颓废:“彭黯之上,还有六部五寺九卿不下百余人,这一个个的都是活老子。超过这百余人,还有个君父在……想自由自在做个人,不做人乖儿子,怎么就他妈这么难呢?”

陈明心眨眨眼,讪讪做笑不言语。

赵期昌一脸认真:“五哥,真的,我这么拼,只是想活的畅快一点,想着头顶上少一些活老子。可朝廷就是一张大网,身在网中,处处是老子。”

陈明心都不知该怎么说,犹豫半天道:“那家主不妨试试,看能不能做一地父母官。不搭理上司,专心做份内之事。职责内不出差错,上司也拿家主无可奈何。”

赵期昌努嘴,勉强笑了笑:“七品芝麻官……若真有那么一天,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