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明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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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殃及池鱼

八月十四日,清冷秋雨中,朱高城校场一处营房里,赵期昌披着加绒斗篷,双手袖子挽起,拿起一枚刚烤好的月饼笑着,周围一帮军士不论老旧,都戴着布帽,笑呵呵说笑着,将制好的月饼不断装箱。

掰开月饼,油脂与干果的清香扑面而来,赵期昌咬一口嚼着,轻摇着脑袋细细品味,大五仁月饼风味儿。

月饼在大明有特殊意义,而现在的节日风俗与今后也有很多差别。时人看重的节日,如上巳节、元宵、重阳、清明等等,都是赵期昌没什么感触的,他唯独对春节和中秋惦记的紧要。前者意味着他又生存了一年,后者则是思亲所致。

李羡躬着身进来,将油纸伞合上,持伞对营房外抖了抖雨水,将伞递给一名来接的军士,他拍着衣袖整理服饰,走向赵期昌的同时以从袖囊中取出一封信:“将军,历城消息。”

赵期昌将手里刚掰开的半块月饼递给李羡:“君美兄,尝尝。”

李羡笑着接住月饼小咬一口,笑着点头:“这钱没白花,味道与韩娘子家店里的没区别。”

旁边提笔在箱子上书写编号的白庆丰头也不抬:“熟能生巧,何况都是自己吃的,哪个敢不用心?”

赵期昌则坐到一旁火炕上,见火漆密封都在,是张茂给他写来的,取出信扫了两眼,呵呵一笑:“似乎殃及池鱼了,二位先生也都看看。”

信中也简单,三日前京里派来的锦衣卫拿了驾帖,与彭黯谈了很久,从张承翼那边转述的消息来看,彭黯最近心情很不爽,自然连带着标营也出了点问题。

他一直关注历城方面,主要核心就在标营与按察使司。标营的变化,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很有学习价值;而按察使司……任何一个官员,都会关注按察使司的风向。

他可不想正在家里睡觉,让按察使司打他个措手不及。

的确,赵期昌已经找好了退路,可怎么从眼前的位置上下去,是很有说法的。他觉得自己犯下的事情很大,城东开荒计划最大的甜头让他吃了,这与变相侵吞官田没区别;还有他的治军风格,他服从中枢还好,一旦抗拒,他必然会倒霉。

他想靠退路东山再起,那么就不能被朝廷因罪夺职或充军,前者名声就毁了,后者没有自由身,什么退路都不顶用。唯有在事发前,摆出一副大爷不想干的姿态,保持彼此体面退下来,那么他今后复起,压力也不会太大。

彭黯对标营前后态度的转变,这事赵期昌也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彭黯多此一举。他毕竟不是彭黯,不知道彭黯是个什么考虑。

其实彭黯想的很简单,他这个人从中进士开始,官场生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中枢渡过的,并没有主政一省的经验。而前面的巡抚何鳌因为治军原因倒台,也给了彭黯的极大的警告,所以对军事格外注重。

可他与京营打过交道,却没有治军经验。便拿着京中的经验来判断一支军队的战斗力,这个评价标准很简单,那就是看脾气。

京营体系很庞大,但一支支军队都是服服帖帖的,很好管理。而每年秋防时,也是各镇共五六分之一的军将入京述职的时间,这帮人自然不会单人入京。

寻常卫所军官会带几名护卫,边军重将则是随身携带家丁部队,别看到了天子脚下,这帮边军重将的家丁,向来都是治安隐患,这帮人的脾气向来都是很大的。

有本事的有脾气,没本事的没脾气,这就是彭黯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的标准,也是很多文官的看法。

而迫于内外压力,赵鼎明豪赌一把,指挥军士直接将黑了他们安家费的都司府一名掌事佥事堵在街上一顿暴打,前脚打了人,后脚赵鼎明就在秋寒夜晚光着脊背负荆请罪……

一切都就捋顺了,标营展现了威风,彭黯也得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场面。某种意义上来说,标营在城中逞威风,又对彭黯很是服帖,那么标营的威风自然就是彭黯的威风。

于是彭黯正式开始武装标营,但被锦衣卫派出的上差将这个节奏给打断了。赵期昌不怎么在意标营,他在意的是锦衣卫的动作。

正儿八经外派的锦衣卫叫做缇骑,出京程序复杂,不是皇帝想派就能派,更不是锦衣卫想派就能派,而要经过六科中刑科都给事中用印,开了驾帖,锦衣卫才能出京。在程序上,锦衣卫的合法行为,都在六科官的控制中。

若如《新龙门客栈》里那样,说明整个国家运转机制已经混乱崩溃。锦衣卫的狗链子一直握在文官手里,这才有一系列如东厂、西厂、内厂之类的闹剧出现,为的就是绕开文官,竖立新的、或夺回原有的监察力量。

而皇帝的圣旨未经过内阁、六科官验符便不作数一样,没有六科官用印的圣旨,只能称作中旨。中旨的权限仅在于宫城里,对国事、政事并不具备法律作用。

而六科官的权力不仅在于此,他们能在法律上驳回皇帝的圣旨,也能堵住内阁对外的一切政令,更有监察、纠举内阁的权限。

而六科官不过六七品,权限就是如此的大。

至于皇帝的金口玉言也就是一句笑话,六科官不买账,皇帝能做的也就是给皇室内当家作主。当皇帝窝囊时,如万历时,连皇室的内帑都不能调用,随意调用还要挨文官骂。就连万历三大征,军费都是万历掏的小金库,没有动用国库。

不是国库没钱,而是文官不支持打仗,不掏钱,万历也没法子。而这是嘉靖时期,但锦衣卫缇骑的出现,说明朝中的斗争已经白炽化。

锦衣卫外出的缇骑,在程序上没有文官点头,是不可能出京的。所以来的锦衣卫缇骑,代表的文官某个阵营的意志。若来的是东厂的番子,那么则是皇帝的意志。这些都是官场常识,所以赵期昌断定,朝中已经出了大事。

毕竟锦衣卫缇骑出动,一般都是开票拿人,很少与一省巡抚做什么交流。

而眼前缺做了交流,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人需要彭黯支持!

白庆丰、李羡二人都陷入沉思,锦衣卫缇骑这些字眼实在是太过敏感,在民间种种野史传闻中,凡有锦衣卫出动,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小事。

营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踩着水花的声音,当值军官在门外大喝:“报!巡抚衙门来人!”

赵期昌听了皱眉,拿起信件看了看落款,是初十日一早写好发出的。心中算了算,巡抚衙门向来是六百里加急,这封手里的信件,应该只比巡抚衙门早半天。

“进。”

赵期昌回应一声,将信件收入袖囊中,端正做好,屋内忙着检查、分拨月饼的一众人都停下手头工作。

当值军官站在门前,身上披风已经被雨水打湿,拱手:“将军,巡抚衙门遣飞骑而来,来的弟兄已晕倒在营中。”

说着看一眼赵期昌,这军官又小声道:“急递飞骑是刘宗道。”

赵期昌计算着时间,刘宗道是刘家镖局里出来的,难得的骑手,把这人累晕,说明彭黯的这道文书应该是昨日傍晚前发出的……缓缓点头,起身道:“务必保证每一箱月饼数额,赶在申时前,分发各哨。”

李羡、白庆丰互看一眼,微微俯身抱拳:“得令。”

站在门前,赵期昌仰头看一眼黑压压的天空,心中也蒙了一层阴霾,撑起油纸伞,踩着木钉雨鞋,来到另一处营房。

刘宗道坐在炕上,两名军士一前一后围着帮着脱卸身上染湿的衣甲,刘宗道已经神智不清,见赵期昌进来,才将手里提着的密封上漆竹筒往前一推,头一侧陷入昏睡。

陈明心上前拔出上漆竹筒,听竹筒里有其他东西响动,便拔出靴子里匕首刮掉火漆,撬开竹筒检查后,递给赵期昌。

很长很厚的信,赵期昌攥着信纸细细研读,越看脸色越发的严峻。

这是彭黯的亲笔信,有的只是彭黯的签字与花押,并无官印,但也有官印。赵期昌伸手,从竹筒里取出一枚丝绢包裹的印,周围人见了都诧异。

对着印面呵一口气,赵期昌在手心盖了盖,是山东都司印,山东一切正规军令的合法凭据。

“家主?”

赵期昌愣神,听陈明心呼唤,这才扭头过去,眼睛直愣愣:“有麻烦了。”

毫不犹豫,赵期昌对着都司印连呵几口气,在一页印刷‘山东都司府’五字的折叠公文纸盖印,这也是一封有军令内容,却无官印的无效军令,缺的就是官印。而现在,不缺官印了。

目光看着军令,上面写着‘山东都司府令,曹州贼酋黄步云劫掠乡野,焚烧三乡十七村。贼踪迹诡异难查,曹州兵不能制,现调登州卫捕倭军克期于半月内抵达曹州,责令都指挥佥事、朱高守备将军赵期昌督军,限期三月内清剿黄步云部贼军。嘉靖廿六年八月十一乙丑日,都指挥使骆,令止。’

军令只是正常的军令,可作战任务很急迫,所谓的半月内抵达曹州只是官面话,彭黯要求的是需要赵期昌在半月内剿灭黄步云!

而报酬,已经送来了,就是赵期昌手里握着的那枚官印。十一岁的一省都司掌印?别惊异,勋贵家族不缺这种例子。

赵期昌也不相信彭黯敢给他这个官印,可他必须出军,因为不剿灭黄步云,那彭黯就完蛋了,而彭黯威胁他,临走也要狠狠收拾一顿他!

相对的,若做成这笔买卖,彭黯则在信中表示,在他任期内,这枚都司府官印,将会姓赵。估计是给赵鼎明的才对,可赵期昌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去干。

因为这个叫黄步云的人,准备带人在山东境内劫囚车!

囚车里,装着的是朝廷大佬,一个叫王杲的老头子,是之前的左副都御史,御史系统坐第三把交椅的大人物,而此时是户部尚书,国朝大管家。人却不在北京城,而是跑到两淮去监督盐运、漕运、河道工作。

前脚他还笑赵鼎明等人成了池鱼,现在他也成了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