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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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夜半鬼魅

这个男人当年是工会干部,口才和组织能力皆十分了得,刘丽也是镇上小学的老师,画得一手好画,常参加镇里各类活动,一双出众的父母,自然也就养育出一个人尖样的的女儿。

而木子的父母则都是镇上电仪厂里的工程师,为人严谨而自律,眼界在当时也算高的,,因镇里组织的工会活动认识了景家两口子,彼此却很谈得来。

一条新街从西直向东去,从老街边上擦过,镇东边的口子上,木子当时的家,就在路南边的电仪厂宿舍楼里。

楼下是一片小商店,旁边一扇小门进去,向右手一拐,就看到了楼梯。木子家,就住在最高一层的三楼。

每天上学,木子从楼梯上下来,穿过新街,就看见了景茵的家,小姑娘从巷子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木子喊她一声,两人便蹦蹦跳跳地一起上学去了。

父母成了好友,女儿们自然也就亲亲热热地,整天粘在了一起,说来也是机缘,这两人长得也有三分相似,从背后看,身形接近,头发也都是又黑又亮,母亲舍不得剪,长长留成到了腰间。

因此,也就种下了祸根。

出事后,木子的父母实在受不了外界的眼光和压力,本也不是遇难而躲的人,为了女儿,也只好做一回违背良心的事。

迁至他处,又心有余悸,木子父母便不准她回此地,自己更不会回,因此切断了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本就是下放时落户此地,也没有亲戚,朋友是再不来往了,算是断得干净。

景家因此就恨上了李家,凶手自然是极恨的,可那是个没形没根的影子,不同于李家,是再熟不过的朋友,就在手边似的,提起来便有说不远的由头和话题,因熟到相知,许多当年秘不外传的话,都成了景家仇恨对方的原因。

当年有多好的交情,现在就有多愤怒的怨气。

木子心里明白,觉得愧疚不已。

“您别怪我爸妈,他们也是为了我。父母之心,您好歹体谅体谅。”木子垂着头:“您和刘阿姨,要怪就怪我身上。这笔债是我欠下的,我来还。”

景新华的脸,因仇恨而变得狰狞不已。

“你来还?你怎么还?当年让你提供点线索你都缩头乌龟似的不敢出声,现在跑来装好人了?”他露出一口白牙,森然冷笑着:“是不是看这里快拆了,想想当年的房子怕还值点钱,所以来探探消息?”

木子忍不住抬头看着对方::“景伯伯,当真我在您心里,就这么坏?”

景新华望着那双跟自己女儿极像的眼睛,忽然一阵心酸。

“当年那个凶手,他又找上我了。”

木子的话,让无语的景新华一震,猛地盯住木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木子坚定地回视对方,右脸上的血痕凝固了,成个十字架似的烙印。

“没错,他回来了。”

景新华浑身打抖,说不出话来,脖子后诈起一片寒毛,抽风似的晃动着身体,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在哪儿?”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了出来:“在哪儿?!”

我要亲手杀了他我要开膛破肚我要抽他的经我要扒了他的皮我要让他为当年对茵茵犯下的滔天罪行付出代价!

木子轻轻按住了对方的手,那是一双风中枯叶似的,青筋暴起完全没有肉的手,被岁月抽去了生机,却还在仇恨和希望的两重折磨下,苦苦支撑着。

“您交给我来。这回,我不会再逃走了。”

景新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再说一遍?!”

木子握住他的手:“景伯伯,您没听错。这回我不会再逃走了,不抓住那个凶手,我李木子誓不为人。”

她的声音音轻轻渺渺,软软侬侬,可她的眼神却带着凛冽煞气,景新华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

他又回来了?!

然后她也跟着回来了?!

为什么?!

不害怕么?!

当年逃走不就为保全自己的性命么?!

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我怕了十几年,现在也该是挺直腰杆做人的时候了。”木子勾唇浅浅一笑,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

景新华垂下头去,半天没说话,然后,猛地一抬头:“

“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转变得这样快,对李家多年的仇恨,就这么被她说动了说化了不成?

可本能地直觉却让景新华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她肯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木子长长地吁了口气,点了点头:“谢谢您。”

木子离开时,房里的刘丽还在悲嚎,寒柝凄怆的声音一直追随她出了深巷,阴气嗖嗖地,在这瓢泼大雨中,内耗着自己的心血。

景新华给她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

经她提醒,他才想起,前几天确实有人在这附近转悠,不过他家这条巷子早就说要拆,因他这户钉子总不肯走,才停滞不能成行。

开始他以为还是开发商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有天夜里,他出来倒水,竟看见巷子口站着个人,联想到白天,他觉得好像是同一个人。

当时他便吼了一嗓子,意思别看了,也别打什么歪主意,他家是不回走的,硬把他和老伴拽走,每年也会到那天回来祭拜,到时房子风水不好卖不出去,别怪他们没把丑话说前头。

那人没动,没说话,背着月光,就那么冷冷地站着,看着他。

景新华也同样无语地看着对方。

黑影一团,看不出年纪,什么也看不出,只知道中等个头,不瘦不胖,完全就是个丢街上也找不出来的普通模样。

奇怪的是那人看着他,半天也不回应一句。

景新华并不放他在心上,反正自己已经是这样,没什么可顾忌的,这镇上人人都知道宁可惹毛了镇长也不会惹他们家的。

因心死了便什么也不怕了。

因此他横下心来,回屋去了,甚至连那两板木门也不锁,反正偷儿进来,就只有两个出气不均的伤心人,值钱的东西早卖光了。

自茵茵去世后,他们便双双病退在家,家境可想而知。

这是他第一回看见那个人。

然后,第二天,他又看见这个人了。

依旧是老时间,老地点,景新华出门倒水,那人便还在原地站着。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风大,吹得那团黑影周身飘然而仙,当然,往黑暗处想,也可以 是森然如鬼。

依旧不说一个字,两人对视了半天。

这条巷子里的老居民都已经搬走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外来临时住客,多半是夫妻两人在镇上的工厂里上班,宿舍没有夫妻房,便花少少的钱,租下这里,图便宜,也就不讲究环境了。

此刻已过十点,别人家已是一片寂静。上夜班的还没回来,上白班的早已入睡。

幽深的长巷里,一端是个无名鬼,一端是个早已失去魂魄的孤独父亲。

两人就这么彼此对视了片刻,景新华忽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看什么看?”他手里端了洗脚盆,猛地向对方冲了过来:“你要拆就拆啊看什么看?我们又不是不走也不是多要一毛钱,不过到时要来祭拜而已,这镇上谁不知道景家发生过什么事,你敢拆了这里再盖就看没有没人敢买了!”

奇怪的是,那人仿佛真的被他吓到,腿脚不稳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木子听到这里,心脏也不知何故,漏跳了一拍。

可惜的是,就在这时候,前面一户人家出来个半大小子,睡眼惺忪地对着墙角撒尿,景新华一恍神,偏过身子让过这小子,然后再抬头看时,巷子口那个奇怪的人,已全然不知去向。

只有那颗半枯的楸树,死活不定地在风中瑟瑟打着寒战,然后,景新华就觉得头顶上,萧萧疏疏落下细雨来。

时间正好是木子来这里,一周前。

别的再没有什么了。

空厂房那边,景新华是不去的,夫妻两人平时也不跟外人交流,因受不得别人同情的眼神,慢慢自我隔绝,就连每年镇上年节间的慰问,他们也不开门让进,米油面之类就堆在门口,想起来他们就去取,不想要就随它们烂掉。

反正,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要烂掉的。

这是景新华留给木子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合上了那两板被灰霉青苔锈蚀得斑驳不堪的大门。

木子走出深巷,回头再看了一眼。

烂掉,一切都要烂掉的。

好在,希望并没有泯灭,那棵她幼年时就很熟悉的楸树,死掉的半边身体下,又有些不知哪儿来的一株幼芽,跃跃欲试地,正在雨水中冒着尖儿。

木子将它周围被水冲松的泥土紧了紧,直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过空地,她没有犹豫,径直走到了废弃厂房的大门口。

铁门紧锁,透过中间的缝隙,隐约可见里头种了十数棵桑树,树底下,摆了台球桌,雨天无人,上头都用塑料布紧紧包裹着。

“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