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一年八月初十,皇帝率百官西山狩猎,郑王反,百官被扣,皇帝势孤,幸而祁王有所察觉,率兵活捉郑王,解了皇帝之危。
同日,叛贼梁王龙旭逼宫,挟太后、太子于太和殿内,昌平王率两万昌平军与麓山守军前后夹击,大败叛贼一党,杀叛军四万,生擒近万余,皇宫内流血如洗地,猩红之色近半月方洗除。
此一危局,祁王救驾有功,竟入了皇帝青眼,朝堂之上越发看重,连昌平王亦赞誉有加,其势直追太子龙浔。
……
“说起反贼来,呔!真是可恨至极!想咱们太后,那可是活菩萨啊,竟被反贼擒了,压去太和殿!凭着这个,他也该被千刀万剐!太子伤势未愈,为救陛下竟负伤前往,这番之下,伤上加伤,直养了大半年哩!要我说,太子爷真是孝顺!怪不得陛下最疼他!”
“就是就是!”
“要说祁王才是厉害,竟偷瞒着调兵到京城,这才立下大功来……”
“呸!你胡说的什么话!是说祁王心怀不轨?这分明是陛下有先见之明,知道有反贼作祟,这才布下安排来!”
“可分明……”
“哼!再胡说八道,当心抓你蹲大牢!”
……
二月的天气,风不再冷冽似刀,那一场噩梦便果真如梦似的,去了,远了,半年时间,京城的百姓便忘了那惨痛,每日里兴致勃勃的各自揣测,顺带着歌颂一番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宽阔的大街之上,简陋的茶棚内,言策坐在角落里,神色平静的听那些谈论。
天知道,他怎么能平静下来呢?每每想起那一日,他都是痛不欲生,分明前夜还与他把酒言欢不醉不归的人儿啊,第二日便身处炼狱。
言策忍不住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有预谋的呢?他将事情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千遍,越想越恨不得捶死自己,他不止一次的想,当时怎就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呢?若发现了……若发现了……又能如何?
言策闭眼,那日她浑身是血神志不清的模样再现眼前,自那日她被人带走,大半年了啊,他费尽了心思,央他大哥,央他二哥,求他父亲,几乎翻遍了庆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玉公主的消失,似乎没人在意,凭空少了个公主,却没任何人提起,太子……太子自那日后,明面上都不再提她,言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可他无法苛责,也没那立场苛责。
拾叶自街的那头跑来,二月的天,竟跑得满身是汗,他急急忙忙的,四处张望,瞧见言策的身影时,顿时一喜,“少爷!”
言策懒懒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事?”
拾叶心想:可不是有事么?自宫变之后,朝中上下整顿,您老辞去卫尉之职,可是至今赋闲在家啊,太子爷有心替您安排差事,您老还不同意,非得……
拾叶小心瞧他,心里千般碎碎念也不敢说出口,只道:“公子,朝廷任命下来了,是遂州。”
“嗯。”言策淡淡的应。
遂州啊,离清水县好远好远,可是,她不在清水县,一夕之间,殷娘白术亦消失了,若在就好了,可他也明白,她不可能在清水县的,所以,去哪里任职都是一样的吧?只要不在京城。
言策起身,慢慢的往言府方向走。
*
四月间,正是满山皆绿,万花皆香的好时候,离遂州不足百里的望马坡坡道上,一辆简陋的青蓬马车缓缓行着,赶车的是个少年,一身灰衣,作仆从打扮,在他身后,青色车帘随风而晃,偶尔间掀起一角来,露出里面人黑色的鞋尖。
“少爷,快到遂州了。”拾叶语气愉悦,面有喜色。
从出京开始,一路紧赶慢赶,风餐露宿的,终是要到头了!
言策掀开帘子,往外望了眼,只见得坡上绿树成荫,青草如被,见到这般有生机的景色,他不由得放松的笑了下。
眼见着马车将要驶过望马坡,坡上突地跳下几个人来,拦在了马车前,那几人年纪不大,穿着黑衣蒙着黑巾,手握大刀,一副山贼打扮。
“停下停下!道上规矩,望马坡前过,都该去舍下做做客!”
“少爷……”拾叶脸色苍白,下意识的勒住马,一声‘少爷’唤得抖了三抖。
言策也是怕的,想当初去清水县,一路都有太子的人打点,再不济还有他爹,摄于太子言参政之威的,有几个敢动他?可偏生现今他与太子有了间隙,他爹亦不满他做那些‘傻事’,此番离京,他可算得上无依无靠了。
只拾叶怕了,他不能怕,至少面上不能。
言策自车内下来,站定了,抱拳朝对面几人拱了拱手,“在下乃遂州浚县新任县令,初到贵地,不知礼数,本该去府上叨扰,只在下路上耽搁已久,恐误了时候,望各位兄弟行个方便,待在下安顿下来,定携礼上门叨扰。”
“哼!谁稀罕你的礼!”其中一个少年道,“要我说,这小子长得不耐,阿晚姐姐还没有相公呢,不如捆了他去,给姐姐做相公!”
‘阿晚’二字一出,言策心尖尖忍不住跳了跳,他抿抿唇,暗叹自己不淡定,只不过一个相似的名字啊……
对面的山贼们没管他的反应,听少年这般说,似乎觉得还挺好,叽叽喳喳嘀咕了一番,当下扔了刀,奔过来便抓了言策,五个山贼各自抓了他的头、手、脚,扛着他便往坡上跑。
拾叶大叫一声,尖利的声音极其刺耳,一个山贼受不了的揉揉耳朵,一掌劈晕了他。
言策被人这般举着,按理说该恐惧担心,可不知怎的,他竟觉得这帮山贼没有恶意,他定下心来,任他们带着他穿来穿去,过了好半晌后,他们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山谷,谷内屋舍俨然,此刻他们在坡上,能将谷内所有尽收眼底,言策还听见了孩童的笑声。
这不似一个山贼窟。
这时,方才提议那个少年嚷开了,“阿晚姐姐,我们帮你把姐夫带来了!”
山谷内寂静了一瞬,言策感觉身后树桠响了响,随后有人自他头顶落下来,他没个防备,便见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张没甚看头的脸,比起京内各色贵女来,甚至不够当陪衬,她倒挂着,嘴角微微扬起,懒懒眯着眼,一副慵懒之态,言策甚至瞧见,她的头上沾了青草,这分明是一副就地睡了刚醒的样子。
言策伸手,有些颤抖着替她摘了草叶子,他听见她说,“大人,好久不见。”
言策忍不住红了眼,是啊,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