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吃惊,对吧?”
纳兰暝缓缓地走了过来,双手捧起了幽香的脑袋。直到视野慢慢升起,她才看见自己那破碎的、血肉模糊的躯体,并且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难怪,”她心想,“脖子以下的地方完全没有知觉了。”
“‘为什么这必杀的一招对我没有用了,明明上次还是很管用的’,你是在这么想,没错吧?”
纳兰暝将幽香的脑袋摆在了旁边的一根,被方才的魔炮烧出来的,焦黑的树桩上。而后,他蹲了下来,双眼与她的视线平齐,抱着膝盖,微笑着道:
“可惜啊可惜,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是不会起两次作用的。”
幽香轻微地动了动嘴唇,明显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啥也没说出来。眼下,她只剩下一个脑袋,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没多少说服力。
接着,她看见纳兰暝站了起来,当着她的面,一颗一颗地解开了他那件黑衬衫的纽扣,对她露出了那因勤于锻炼与自律而线条分明的、精壮的胸膛与腹部。他用一根小指的指甲尖,刺破了胸口的肌肤,手术刀一般从上到下,由胸口,轻轻地划到了肚脐之上,便在自己的胸腹之间,切开了一道大得足以容下一个排球的口子。他双手将那口子扯向两边,向幽香展示了自己的腹腔——那里面空空如也。
心、肺、胃肠、肝、胆、肾,所有用以维生的内脏,皆不知所踪,唯有一朵由血肉组成的小花,寂寞地盛开着。
幽香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事实。接着,她便看见纳兰暝,用食指指着他自己的脑袋,笑道:
“当然,还有这里,这里面也是空的。”
“事实上,如果你运气够好,能打中我一拳,那你就会发现,”他接着说道,“我的体重异常的轻,皮肤之下存在着大量的空气。然后你就会意识到,你在跟一具空壳战斗。”
“当然,我是不会让你打中的。”他补充道。
“在红魔馆的地下深处,有一个被彻底封死的小房间。墙壁用钢板加厚,门缝和锁孔里灌上铅水,再糊上一层石灰,漆上油漆、贴上墙纸,彻底融入到墙壁之中,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
“那个房间之中,有我的一滴血。”
“原本,只是用来当紧急情况下的避难所的。快死的时候鸽了战斗,瞬间传送回去,你懂的。”
“但是刚刚,就在你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更加有趣的用法。”
“既然,我的‘连接’能力,可以跨越空间,将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点合二为一,那么为什么我不把自己的所有内脏,包括大脑,全部都存放在一个密封起来的安全室里,再依靠远程的连接,操纵我的身体呢?毕竟,这可是我自己的身体零件,无论隔得多远,它们总是能相连的。”
“所以我就这么干了,就在那一瞬间,在你向我发起宣战布告的那一瞬间,我完成了自我的分离,单独把所有的内脏全部传回了红魔馆,再建立起一条,用来运输血液和神经信号的跨空间连接通道。”
纳兰暝说着,又用手势做了一下辅助说明。他将左手与右手的食指对到了一起,道:
“这就像是互联网一样,更具体地讲,就像VPS一样,用本地的电脑远程操纵服务器。我打的这个比方,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
“不能,”幽香淡淡地说道,“但,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我已经很清楚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
纳兰暝说罢,抚平了自己胸腹上的那道口子,将它合了起来,却并没有使其愈合——战斗还没正式结束,他还是守规矩的。他重新扣好了纽扣,接着,彬彬有礼地道:
“那么,幽香小姐,请问您能认输了吗?”
眼下的状况已经很清晰了。
在“不能自我再生”的前提条件下,此时的幽香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按照约定好的规则,她已经输了。纳兰暝当然没有一击杀死幽香的能力,别说一击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没有杀死风见幽香的能力,他还不够格。但在禁止了再生的前提下,他有着,一击令幽香失去战斗能力的方法。
到此时为止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一寸不差。
幸运的是,至此,他已经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不幸的是,他的计划已经至此结束了,再也没有什么“计划”了。
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外。
所以,当幽香开口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在他那张处变不惊的笑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愕。
“但是我拒绝。”幽香说得清清楚楚,“我风见幽香,就是喜欢对那些自以为高我一头的人,说‘不’!”
“哈?”纳兰暝的右眼皮子跳了几下,“你是在说,你还有逆转的办法咯?”
“那就来吧!”他摊开了双手,稍显狂妄地叫道:
“赶紧把你藏在手里的这张牌打出来吧!这要是还能输,那我也认了!”
与表面上显出来的自负不同,他那颗藏在红魔馆地下深处的心脏,此时是越跳越快,越跳就越是没底。他便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两下胸口,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道:
“翻不了的,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风见幽香,也不可能翻盘!我为什么要感到害怕?凭什么?拜托,这家伙只剩一个脑袋了啊!哪怕她本事大得通天,她也只有一个脑袋,就凭这个脑袋,她干得了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对这个脑袋,心生畏惧?”
为什么心生畏惧?原因不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在内心的深处,纳兰暝是懂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与风见幽香这样的对手战斗,就如同登顶乔戈里峰这样的杀人高峰的,最后那几百米。
你已经走了很远了,寒冷、缺氧和疲惫几乎摧垮了你那脆弱的精神,每踏出一步,仿佛都要花掉一年的时间。你快要睁不开眼皮了,但你知道,一旦陷入沉睡,就再也不会醒来。所以你还在战斗,并不是为了上山前约定好的荣誉与理想,而是为了不被身后的死神捉到。
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一鼓作气,前行,不回头。要么,你战胜山,要么,山埋葬你,不是赢,就是死。
纳兰暝已经快到顶了,他已经一只手摸圌到山顶的那块石头了。这个时候,山跟他说:“抱歉,你还未够班。”于是他从距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地方滑落下去,落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体力耗尽了,氧气也不够用了,咫尺之遥,九重之天。
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机会,接下来,他只有死。
他感觉到,土壤在翻滚,空气在沸腾,某种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力量,正从自己周围的“环境”之中萌发出来。
“你是值得尊敬的,纳兰暝。”他听见幽香这么说道,“步步紧逼,机关算尽,几乎,已经到了凡人可以达到的巅峰了吧?嘛,尽管你是吸血鬼,在我的眼中,你跟‘他们’都差不多......”
“你也一样,是有血有肉、有生有死的,凡人。”
“但我不是。”
“你切断了我‘这具身体’的手脚,让我失去了继续战斗能力。这很优秀,不,卓越。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将我逼到这一步,意味着什么。那些试图这么做的人,最后都死了,那些成功做到这一点的幸运儿,一样,也都死了。”
“人根据自己的‘敬’,创造了‘神’,又按照自己的‘畏’,创造了‘妖’。二者的本质,皆是意志的集合,虚像的具现。从这个角度上讲,‘妖’不过是‘神’的另一面罢了,正如光与影一般,互为表里。”
“譬如狐妖,便是狐狸幻化而成的妖怪,其人形为‘化身’,狐形为‘本体’,代表的是狐的‘意志’。”
“而我,我也是妖怪。”
“我是‘自然’的妖怪,从盲目愚痴的众生,对伟大的、变幻莫测的自然之力的‘畏’之中诞生。此人形为‘化身’,而自然万物,一花一木,都是我的‘本体’。”
“我所代表的的,便是大自然本身的‘意志’。”
“你无法打败你脚下的这片土地,纳兰暝,即使你用鲜血将它染红,对它来说,那也不过就是一种新的养料罢了。”
“嗯,你说的我都听见了。”纳兰暝握紧拳头,摆出了战斗架势。到了这一步,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来吧,”他说道,“带着你的‘全世界’,朝我的头顶上压过来吧!”
当幽香的身体残片开始“发芽”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去面对这颗星球的怒火,以及它那不可抵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