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如今这样寂静的环境中,别有一番魅惑人心的滋味。
陈筱冉站起身,跟着他走出贺一宁的房间。
然而等她刚刚把门关上,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后背一痛,她被人抵在了墙上。
贺向庭和她离得很近很近,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贴在一起。
陈筱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手足无措,笨拙地让人想笑。
“我好想你。”他深吸一口气,“你想象不到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尤其是你刚刚离开的那段日子。”
陈筱冉心下一酸,仿佛有一只手将她的心给重重揪成了一团,然后揉搓变形。
很痛。
“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敢去想你不在了的这个事情,每次想我都会忍不住哭,真的,每一次都会,还得背着外人背着一宁偷偷的哭。”贺向庭这么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没用,特别没用,但是除了哭我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也正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陈筱冉,你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么?”
陈筱冉看着他,很认真地点头。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在生病的时候,在她觉得她就要死掉的时候,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那个时候她才发现,不管什么,在病魔面前都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力,钱财和权势,都是浮云。
陈筱冉看着贺向庭这个样子,眼眶不由得也有些湿润了起来。
“贺向庭,你不要这个样子,都过去了。”
贺向庭的眼睛逐渐红了起来,红血丝一条条清晰可见,看起来可怖的厉害。
“是啊,现在说起来的话,的确都过去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回来的话,事情会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当初那么选择是为了我们好,可是那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我们要承受的痛苦,远远要比你想象中多的多。”
陈筱冉当然知道。
她知道贺向庭对她的感情很深很深,所以她也可以想象,她不在的那些时间里,贺向庭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楚。
生怕贺向庭再说出什么让她难过的话,她直接一把抱住了他:“明天和我回家去看爷爷好不好?”
她回来还没有告诉陈老爷子,想想这么多年没有见到陈老爷子,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爷爷。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不傻,自己的孙女这么多年都不着家,其实心里也都有个数。
贺向庭难过,陈筱冉知道,她更无法想象,自己的爷爷经历了什么。
其实她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孝,爷爷的年纪那么大了,她竟然不能陪在爷爷身边让他享受天伦之乐……
这么一想,陈筱冉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
“爷爷的身体还算好,老毛病也没怎么犯,时隔几天我就要带着一宁回去看看。爷爷知道一宁是你的孩子,也很欣慰。”贺向庭搂着她,“走,去休息吧。”
贺向庭的房间就在一宁放假的隔壁,很大。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很空旷,如今终于有了两个人,这才更加契合现在这个房间的面积。
贺向庭将柜子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件睡衣递给陈筱冉。
“不用多想,这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这个房子里没有其它女性。”
陈筱冉拿着睡衣进了洗手间。
一进去之后,她就惊呆了,因为偌大的台子上边,摆着满满当当的化妆品。
而且都是她惯用的那些牌子。
她拿起来看了看,都在保质期内。
然后她很快速地洗了个澡,然后护肤。
贺向庭正坐在沙发上看平板,见到她顶着一张面膜出来,不禁笑了笑。
“怎么样,用的习惯吗?”
“当然习惯。”陈筱冉坐在她身边,洗发露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很是撩人。
“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平板的光芒映照在他眼睛里,亮的逼人,“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但是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仿佛用这样的方式,你就真的一直在我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
他一直都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展示陈筱冉一直都不曾离去。
尽管这可能是自欺欺人。
但是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因为陈筱冉当初死之后,他们并没有见到尸体。
陈筱冉从重病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徐楚彦亲手处理的。包括陈筱冉死后的火化,他们只是见到了骨灰盒,并没有见到火化过程,贺向庭曾经痴心妄想,如果徐楚彦是用假的骨灰来骗他们的,该多好。
而且陈筱冉说死后器官捐献,可是她的器官到底捐献没有捐献,甚至是她死没死,这都未可知。
所谓的“死要见尸”,他们并没有见到尸。
这个事实,就是贺向庭这些年来,抱有希望的根源。
陈筱冉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回来,听到贺向庭说过去的那些日子,她一定会很心疼很难过。但是不曾想,她竟然心疼至此。
因为这个人所承受的,远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不过好在一切都没有白费,你看你一回来,就有东西可以用对不对?”贺向庭笑着看她,“只要有回报,那一切都没有白费,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陈筱冉呆呆看着他,许久,连面膜几乎干在了脸上都未曾察觉。
“我觉得你脸上的水分可能要被反吸收走了。”贺向庭推了推她,陈筱冉才如梦初醒。
她哀嚎一声进了洗手间,然后就是一阵手忙脚乱。
贺向庭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觉得十分充实。
仿佛整颗空寂的心一瞬间被填满,整个世界都变得好温柔。
躺倒床上之后,两个人谁都没有睡着,但是谁也没有说话打破这一阵温馨。
贺向庭抱着陈筱冉的手臂收得很紧。
其实这几天他公司里边进了几个新的艺人,他处理事情已经有些累了。
陈筱冉看着他眼底不太明显的黑青,轻声道:“赶紧睡吧。”
仿佛她在身边能带给他十分的安定之感,所以贺向庭入睡得很快。
陈筱冉闭着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半夜,贺向庭全身距离抖了一下,陈筱冉吓了一大跳。
下一刻,贺向庭忽然坐了起来,陈筱冉整个人都懵了。
“筱冉……”陈筱冉听见他低声呢喃了一句,短短的两个字,含着十分压抑的痛苦,仿佛是撕裂了灵魂叫出来的一个名字。
窗外稀薄的月光照进来,陈筱冉可以勉强看到他颤抖的背影。
然后她坐起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贺向庭。”她叫他的名字,“我回来了啊。”
面前的身躯一瞬间僵硬,然后他像是一个机器人一般,慢慢转过身。
陈筱冉直接按亮了床头灯,贺向庭看到了面前,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他伸手,是细腻的肌肤,温热的触觉。
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白天的事情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然后贺向庭重重喘了一口气,翻身抱住她。
刚才又做了那个梦,那个他做过无数次的梦。
就是几年前在澳洲,陈筱冉要离开的场景。
那个画面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许多个午夜梦回,都会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拽入无边痛苦的深渊。
陈筱冉也很用力地抱住他,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自己在这里,确确实实在这里。
她总算知道她的离开,让贺向庭变成了怎样的脆弱,怎样的胆战心惊。
“你要习惯以后每一个我存在的夜晚,我会在你的生命中无处不在。陈筱冉回来了,以后这个名字会和贺向庭这个名字紧密联系在一起,不再分开。”陈筱冉的声音很温柔,仿佛细润的雨水在浇灌干涸的枝桠,带来了新生的希望。
“好,我会慢慢习惯。”贺向庭深吸一口气,更紧地抱住她。
似乎,身体的紧密接触才能最大程度上安抚心灵的不安和恐惧。
这应当是这些日子贺向庭睡得最为踏实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两秒,然后猛然转头,看到身边一张熟睡的脸。
不是梦,不是梦。
他没有移动身体,怕吵醒陈筱冉。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陈筱冉迷迷糊糊醒来,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才九点,早得很。
不对,这个时间对于一宁这样的小孩子来说不算早了。这么想着,陈筱冉立刻跳了起来,朝着外边跑。
贺向庭几乎可以想到她是想干什么。
“陈筱冉,你脑子里只有女儿是吗?”
陈筱冉刚刚走到门口,背后传来这么一个冷飕飕的声音。
然后她讪笑着转头:“我陪你睡了一个晚上了,早上去看看女儿,没什么不对吧?”
“那我宁愿以后你每个晚上去陪女儿睡,然后早上一睁眼就急急忙忙来看我。”
陈筱冉立刻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啊!”
“想得美!”贺向庭立刻反驳。傻子都知道,这样更不值好吗?
陈筱冉很无语,你这人怎么这么善变?
贺向庭大步走过来:“看女儿是吧?我和你一起去!”
然后陈筱冉发现,贺向庭却没有去一宁的房间。
“一宁在琴房,每天早上八点到九点,她都会练琴。”
琴房的隔音效果十分好,陈筱冉也是走近,才听到一点声音。
她轻轻打开房门,看见了贺一宁认真的状态。
身子有幅度地摆动,光是看背影也能体会到她的认真。
没多久,曲风忽然一变,由刚才的优雅流畅变成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调子。
是那首人人都会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
一曲结束,贺一宁转身看着她们。
她灿烂的笑,像是一个小天使。
十分温暖,赶走一切寒冷和阴霾。
其实这一刻,陈筱冉十分感谢这个女儿。因为她真的相信,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贺向庭才挺了过来。
贺一宁真的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