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打靶以后,唐龙凯进步神速。他的据枪姿势不甚标准,全因他依照他的斜视弱点适当地调整了自身射击时的姿态。尽管不标准,打固定靶却能够达到中上水平了。后来换成移动靶,唐龙凯稍微适应了一段时间,也能够达到及格水平。
入伍半年后,按照新兵们各自特长的不同,有人做了步枪兵,有人做了掷弹兵,有人做了机枪兵,有的做了迫击炮手,有的去当火头军。关山虎和关山豹因为在射击上的特长,被明确为冷枪手,那年代还没有所谓的狙击手,更没有形成体系的战场狙击教程,专业的狙击步枪就更没有了,至少在中国是这种情况。不过在当时中国各派系的军队里,都会有冷枪手这样的角色,任务就是精准射击,目标往往是敌方的指挥官、重火力手,必要时被指派前出,或独立行动,或组团行动,给敌人以精确杀伤。
至于唐龙凯,他成了冲锋枪手,排里给他的装备是一种德国造冲锋枪,中国士兵称之为“花机关”,学名为MP18,7.63mm口径,使用配套毛瑟手枪弹,弹匣有两种,装弹量分别是20发和32发,也可装备蜗牛型弹鼓。射程150米,连续速射稳定性好,弹匣插在枪体一侧,可有效降低卧射高度。
唐龙凯的枪射程有限,好在火力持续性好,与持有旋转后拉式步枪的敌人在中短距离对射时比较占便宜,在攻坚作战中可起到一定的火力压制作用。
唐龙凯拿到了新枪,感觉这种枪不错,突突突的不断泼洒弹药,恐怕杀起鬼子来将大占便宜。如今,各种军事技能练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敌人来啦。
1936年冬,关唐三兄弟回南京探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一个阴冷阴冷的午后,貌似有敌情。集结号催命般响起,新编十九团火急火燎地集合,火急火燎地列队出动,急行军抵达军营附近的火车站。上头丝毫不给大家喘匀了气的机会,大冷天跑出一身臭汗的士兵们被命令迅速登车。部队登车完毕,满脸蛮横样儿的宪兵们迅速将闷罐子车厢的大铁门牢牢锁住。
一声长鸣,火车载着全团人马飞速奔驰。
闷罐子车厢里,唐龙凯一遍遍抚摸花机关的枪身,想象着他在战场上用花机关打得鬼子成片成片的倒下。他看向两个哥哥,哥哥们也在抚摸中正式步枪,应该在想象自己在战场上用中正式一枪一命的打鬼子。
三兄弟的目光相撞了,彼此会意地微笑。凌团座没有食言,真的带他们去杀鬼子了!
火车走了好久,吃喝全在车上,偶尔停靠小站,大家抓紧时间到车下活动活动,顺带着解决五谷轮回问题。旅行很艰苦,但没人叫苦。大家心里都有数,火车正往北方开,北方是鬼子盘踞的地方。受新编十九团的愤青官长们影响,全团士兵也都成了愤青,好多人都没见过日本鬼子却一样对其充满仇恨。练了这么久,终于能打鬼子了,再苦再难弟兄们也要并肩子上!
当火车终于在三天后抵达目的地时,官兵们看着站外陌生的土地,都有些发愣。很显然,列车没把他们送到鬼子大量盘踞的华北、东北。新编十九团下车的地方根本没有鬼子!这是哪里?
站台上自有人来给茫然四顾的大兵们做讲解,此公张嘴就是陕西腔国语,标准的羊肉泡馍味儿:“别看咧,莫啥好看滴。这拉达是陕西,中国西北。莫有鬼子。有共党!有叛军!”
众人心里陡然一沉。本以为出发打鬼子了,拜长官们的教育,就连当初刚入伍时那些孱弱不堪、弱不禁风的伙计们,也都十分的渴望去打鬼子,收复华北,收复东北。如今,却来到没有鬼子的地方,保不齐还要跟中国人打一场仗。
全团集合,点名后开拔,全团上下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部队在开赴指定区域的路上,近两千人的队伍快速挺进卷起冲天尘土。比尘土还冲天的,是部队长官的怨气。
像新编十九团这种不怎么受上峰待见的单位,虽有中央嫡系部队的牌子,却没有中央嫡系部队该有的来自上峰的认可和关注。刚组建时,除了从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带出来的三百士兵和配套的武器装备,新兵、后勤、营房、训练设施,林林总总,啥也没有。凌云志在军中那么些年,确实有一些门路,他这人却不是那种喜欢求人的人。为了让部队具备战斗力,他拉下脸面把能求的人求了个便。总算,他拉起的一个团,有了一个团该有的粮草、军饷、弹药、武器补给,虽不是最好的,可总算享受了一支作战部队该享受到的一切待遇。招来的素质极差的新兵,也被老兵们带了出来。这就是战斗力啊,可是他们的战斗力应该用在共党身上吗?他们是德械虎贲之旅,是中国的合法武装力量,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上峰们,你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队伍忽然停了,前方道路已被堵死,横了两辆军卡,拉起路障,路旁垒有沙袋墙。身穿灰衣头顶英式钢盔的另一拨国军士兵如临大敌,捷克式轻机枪、二四式重机枪,辽十三步枪,许许多多黑洞洞的枪口。仔细看看,路两旁的山上也有灰衣人若隐若现。
凌云志双眼眯起来,冷冷看着堵住去路的那一拨灰衣兵。是东北军!现在是叛军,勾结共匪的叛军!
凌云志身旁的副团长兼督导官皇甫龄低语道:“团座,看来这些杂牌军真的要造反,居然挡住了国道,用枪指着友军。来者不善啊。”
凌云志看都没看皇甫龄一眼,也没有言语。皇甫龄继续说:“他们扣押校长,实打实的兵变。团座,上峰有令,此次前来平叛,不可心存仁慈,如遇叛军或共匪阻拦、顽抗,格杀勿论!”
聪明如凌云志者,立刻就从皇甫龄的话语中琢磨出了一些信息——貌似上峰有意在****和叛军中解救出校长,有这样解救的吗?几万大军荷枪实弹,如果开打必定是一场大战,大战中救一个被敌人围在垓心时刻监控的重要人物,摆明了让校长死啊!叛军又不傻,他们既然敢绑架校长,难保不会在狗急跳墙时加害于校长。
凌云志向前一步,接过参谋递过来的一张黄纸,对东北军官兵说:“诸位弟兄!鄙人是中国国民革命军新编十九团团长,我等奉命差遣,要在此地通过,有军委会的命令在此!都是国军,行个方便吧。”
东北军那边一个大胡子少校回道:“啥命令啊?老子不识字!”
站在新十九团最前面的侦察排里,彭雪丹怒吼道:“你说话放尊重些!”
大胡子少校毫不客气,同样吼道:“老子就这样,你能咋着!”
凌云志道:“这位兄弟,都是军人,都是奉命差遣,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任务。我理解你们的感受,我也会试着理解你们的此次行为。但是,同室操戈,太没有理智。我和我这一团弟兄,都是准备把血流在抗日战场上的!手里的子弹,也准备统统打向鬼子。你们是中国人,我们是中国人,为什么在大敌当前时,中国人打中国人?”
大胡子少校轻蔑的冷哼一声,说:“你们这群小白脸子,说的永远比唱的好听!当年怪俺们信错了你们!以为终有一天能跟你们一起打回东北去,结果你们他娘的一天到晚的剿共,剿共。东北都成立满洲国了,你们还是他娘的剿共,剿共。好!老子跟着你们剿共!结果剿共剿到今天,老子们打没了整整三个师,你们居然就取消了整三个师的番号!不给补枪不给补人,怕是根本没拿俺们当自己人吧?俺们凭啥再相信你们?”
凌云志说:“兄弟,我不知该对你们说些什么,对于你们这些东北弟兄,我除了愧疚还是愧疚。可是我区区中校,对待上峰的命令,只有服从的道理,没有怀疑的权利。现在请你让路。”
大胡子少校冷冷一笑,问:“俺要是不让这个路呢?”
凌云志嘴角抽搐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最终他说:“我身为军人,奉命差遣。兄弟,别怪我!”
凌云志的这句话就是准备动手的意思,新十九团的队列中响起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东北军这边,早已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只等一声令下就拼个你死我活。
站在最前排的,与东北军士兵仅十米间距的侦察排一班,士兵们的呼吸越发沉重。对面就是东北军一排几十杆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他们的脑袋、胸脯,来一次齐射,他们将粉身碎骨。但他们不能动,他们真的动了,绝对会引发东北军首先开火,他们铁定活不成。现在只是准备动手,双方长官都没下令动手,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东北军的士兵们,面对衣着光鲜、武器精良的中央军德械部队,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他们在这里布了一个营,对方足有一个团。他们确实占了地形上的优势,武器上却无法与中央军德械部队比。真动起手来,胜负难以预料。他们这次是逼蒋抗日,逼蒋是手段,抗日是目的,别没等抗日呢倒先被自己人干掉,那太冤了。
说到底,都很不想中国人打中国人,都很想中国人一起去打日本人。结果现在是都想中国人一起去打日本人的两帮中国人,拿枪互相指着对方。
太紧张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全部住手!67军的弟兄!听我口令!退弹!”
忽然一阵中气十足的喊声,所有官兵的眼神都被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东北军军官策马疾驰而来,绕到对峙双方之间一勒缰绳,骏马嘶鸣着人立起来,很快稳稳的站定。
骏马上的东北军军官面向他的东北军弟兄,高声道:“经共产党代表调停,少帅及杨虎城将军已与委员长达成共识。少帅及杨虎城将军将择日护送委员长返回南京。少帅有令,即刻起所部全体东北军将士,返回原驻地等待上峰下一步命令,不得擅自行动,不得主动滋事,不得破坏与友军间的团结。”
军官又面向新十九团的弟兄,道:“同室操戈本非我等意愿。中央军的弟兄们,我们这些失去家园的弟兄,无非是想打回老家去,没有跟你们过不去的意思。日寇步步紧逼,意在灭我整个种族,弟兄们想家想疯了,想杀鬼子想疯了,这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好在,没酿成大祸。”
东北军那头的大胡子少校将快慢机插回到腰间的枪匣子里,他的弟兄纷纷将子弹退出枪膛。新十九团这边,抬起的枪口也落下了。
仗总算没打起来,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凌云志命令部队原地待命,他开通电台与上级联络汇报情况,询问下一步指示。东北军则在准备撤回原驻地。
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就在小兵们不知所以然间,被高层们给化解在萌芽状态。剑拔弩张的几万大军,陡然间杀气不在,变化之快让人始料不及。危机化解,所有人的心又都回到了肚子里。根据上峰命令,新十九团驻扎在关中一个被称为关谷镇的地方。战备命令解除,新十九团在新的驻地安顿下来,经过短暂休整,开始恢复日常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