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炼狱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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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国家监狱(2)

即使在尚阳堡,郝浴对吴三桂的看法依然没有改变。如果再给他一个巡按四川的机会,他仍会做该做的事,勤奋谏言,让吴三桂寝食难安。郝浴被罢官归里之后,吴三桂并没有死心,他清楚,只要郝浴还活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终于,擅于琢磨点子的勤奋学生吴三桂终于在郝浴的上疏中发现了问题,郝浴在上疏中用了一个词:亲冒矢石(亲自冒着敌人的箭雨和擂石去护城)。吴三桂大喜过望,认为这是个把柄:你郝浴又不是军人,怎么“亲冒矢石”了?

吴三桂指使手下弹劾郝浴,又贿赂买通官员,对郝浴发起了最后的攻坚克难。如果没有“亲冒矢石”这回事,那么郝浴就是欺君罔上,就是死罪!而事实上,郝浴指挥军民坚守阆中一个月,孙可望玩命儿攻打,说“亲冒矢石”也并不为过。皇帝虽然是个墙头草,但还不是太糊涂,他不想杀郝浴,但吴三桂又不能得罪,四川的土匪和南明残余势力还等着吴三桂收拾。在这种考虑下,郝浴终于被流放尚阳堡。吴三桂赢得了开始。

之后的岁月,郝浴的心态很快平和安定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作为处分,这流放就是让人老死此地。而且他也知道,这处分是顺治做的,顺治在世一天,就别想再有平反的机会。既然如此,与其哀怜自怨,绝望颓废,不如主动适应,振作生存。主意一定,郝浴便带领家人,以崭新的姿态开始了新的生活。1658年五月,郝浴迁徙铁岭银州古城的南门外,居银岗。搞到了十亩地,盖了三间房,一间做书房,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客厅,书房取名“致知格物之堂”。房屋前有圃种蔬,后有园种花。

自此,他“虽被窜逐,不自暇逸”,既不抑郁消沉,也不怨天尤人,更不甘当隐士。而是身处逆境而不悲,不甘沉寂虚度终生,潜心研究学问,致力于义理之学,注周易解古。他还在室内墙上画上诸儒像,潜心探究儒家经典,披星戴月孜孜不倦。期间他笔耕不辍,勤奋着述,在读书、种花、种菜中,非常充实的打发着漫长的流放岁月。流人的精神生活是丰富的,但环境的严酷始终没有改变,郝浴先后经历了亡母和亡妻之痛。

除了郝浴,在尚阳堡的流人中,有许多人是郝浴的同榜进士或同朝朋友,他们的命运并不比郝浴强多少,一旦踏上尚阳堡的土地,命运的天平顷刻就向黑暗一端倾斜了。如礼部给事中季开生,因进言获罪,流放尚阳堡,四年后在戍所被流氓殴打致死。“有司不问,疑有主使者”。季开生之死,成为尚阳堡流人史上的一宗疑案。据记载,季开生其家为江南巨富,而其为人温润儒雅,绝不会开罪“流氓”。由于他“直声震天下”,为朝廷和酷吏所不容,极有可能是被他们收买“流氓”暗害致死。

郝浴就这样一直被流放着,他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得罪平西王导致失去官职,但在朝野内外留下了正直清廉的名声。史料记载,郝浴流放的二十二年间,很多朝臣不断向上谏言,甚至有人曾因荐举郝浴而遭受降官、降职处分。吴三桂虽然赢得了开始,把郝浴一脚踹到尚阳堡,但他没有赢得结局,因为他耐不住寂寞,叛变了!

1671年,康熙到奉天视察,郝浴闻讯,到奉天拦舆申诉。康熙被郝浴的哭诉打动了,安慰了他很长时间。虽然没有立刻表态,但康熙对郝浴的态度显然是友好的,气氛是和谐的,预示着结局是美满的。“三藩之乱”后,郝浴案得到平反。消息传到流放地,郝浴泣不成声,为资助本地办学,郝浴将居所和书院送给当地政府,还将他购置的良田二百余亩,旧物图书若干,全部捐献,以做书院日后办学之资。这些财产都是他自己一点一滴挣来。

郝浴和吴三桂的争斗最终以郝浴的平反而结束,但这场争斗并没有真正的赢家。尚阳堡的流放,亲人的逝去,艰难的求存,足够将一个人磨砺的心怆凄楚。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康熙按照郝浴的建议,很快平息了“三藩之乱”。为不留后患,康熙下令对吴三桂本家四辈,母家三辈,妻家二辈,共“九族”斩尽杀绝,无论是襁褓中的婴儿还是老弱妇孺,一个不留。其他远房亲属及部属达数十万人,或处死,或没官为奴,或被流放尚阳堡,并颁旨永不容其翻身——该禁令直到辛亥革命时才解除。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高堂之上几度朝臣。

京城虽然繁华,利禄虽然熏心,但也只不过烟雨浮云。

历史定格在1654年,尚阳堡风沙弥漫的深秋初冬隔断了的泡影,时隐时现……

尚阳堡是清初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流放地。早在明代,尚阳堡就有完备的监狱设施和监狱组织机构,努尔哈赤入关,皇太极建立大清以后,尚阳堡成为了文人官吏的流放地,成为实实在在的“国家监狱”。这其中,有“东北第一书院”银岗书院的创始人郝浴,也有旷世才子、编纂了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体例最完善类书《古今图书集成》的陈梦雷。还有一个人,三次罢官、两次下狱,流徙尚阳堡,他就是有着“海瑞再世”之称的清代言官:李森先。

李森先,山东掖县人,字琳枝,号滟石,清代著名御史,号称“御史之最”。他的经历比较复杂,虽然“成名立万”在大清,但他中举是在明崇祯九年。李自成攻克北京后,他又在农民军里混过一阵,当了一个专管祭祀的官儿。不得不承认,李森先的适应能力很强,无论是谁的天下,他总能分一杯羹,所以顺治二年,他又神奇般的被考选为江西道监察御史。这里有“考选”一词,说明李森先不仅能“混”,而且很有本事,最起码公务员考试驾轻就熟,一点儿也不含糊。

就这样,李森先以言官身份,给顺治打工。言官向来就不是一个好工作,说的太多不行,容易得罪人;说真话不行,被仇家记恨就算完了;不说话也不行,占着茅坑不那啥,皇帝会有意见。既然这样,很多言官就要小心翼翼,每句话出嘴之前,至少要在肚子里“反刍”几次,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娓娓道来。而李森先呢,就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了,史料记载了他的脾气,八个字以概之:耿直敢言,不避权贵。一般来说,从事言官这种高危职业,又这个脾气,基本是死定了。

而实际情况,和我们预想的也差不太多。其实,像李森先这种见谁都咬的主儿,其“二愣子精神”是谁见谁怕的,一般人不会主动招惹他。但,并不代表他不去招惹别人,而且还找最硬的那块骨头去啃。他找的这块骨头可不简单,清代大学士冯铨,是清代若干常委班子里的一员。按理说,李森先和冯铨是有过两次同事经历的,除了现在的主子顺治,他俩之前打工的公司叫大明,老板叫崇祯。但是,有一点让李森先很不舒服,就是冯铨与魏忠贤曾经走的很近,于是沾了魏忠贤的光,李森先给冯铨一伙人起了个很美好的名字:阉党。

冯铨是有胡子的,你说他是“阉党”,不爷们儿,人家是会生气的。更何况,大家从明朝开始就混同事,混到大清,反要同室操戈,冯铨同志很恼怒。事后证明,李森先这人有个原则,特喜欢在大明混过的人,他后来遇到一个在明朝杀过人的家伙,二话不说,拉过来就宰了。宰了就宰了,还在尸体上吐口唾沫,说:“不要以为现在是大清,就以为你的事情完结了”。这是以后的事儿,此下不表。但这件事至少说明,惹上李森先这样的人,活该你倒霉。

其实,李森先和冯铨的恩怨并不是刻意的,首先向冯铨发难的是御史吴达,他在给顺治的奏疏中列举了冯铨的罪状,包括收受明朝降将贿赂、放纵子弟为非作歹。吴达说完了,李森先接着来,跟着起秧子。他的切入点很新颖,如果公务员考试,会是一篇极精彩的申论,他说:“明朝二百多年的基业就毁在阉人魏忠贤的手上,而魏忠贤当时杀贤臣、通贿赂干的那些缺德事儿,都要仰仗冯铨。所以冯铨是阉党的头面人物,皇上应该把他的皮给剥了,以儆效尤”。

李森先说完这话,皇帝脸上的汗珠子下来了,周围大臣们的脸上也全是汗。因为李森先的言辞太狠,没有杀父之仇,说不出这样的话。冯铨直接急了,起秧子就起秧子,翻出陈年旧账,还是大明一朝的,这算怎么回事?就这样“魏阉头面人物”冯铨四处活动,加之朝廷用人之际,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但李森先以“刀子嘴刀子心”一时轰动朝野,他也因此事被多尔衮以“结党谋害”罪名革职故里。

这是李森先第一次被罢官,别急,后面还有两次。虽然革职故里,但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对一个言官,是绝对的荣誉。李森先喜欢喝酒,而且有海量,长须个高,是名副其实的帅哥。回到老家后,李帅哥把自家城南阁外的住处起名为“椒雨园”。椒雨是辣酒的意思,翻译过来,李森先的家就叫“酒缸”。酒缸就酒缸吧,不用上班打卡的李森先“日与酒徒酬饮其中”,喝醉了就穿白衣,赤着脚,上街游行。他还是个浪荡子,“拥妓和仙药,御杯看道书”,日子过的很销魂。

虽然身在故里,但李森先勿忘朝廷,经常喝醉了发酒疯,表现出忧国忧民的样子。很快,官复原职的日子到了,顺治十三年,李森先任四川道监察御史出巡江南。皇帝看出来了,让他留在身边,无异于一挺机关枪,不知哪天,哪位大臣又要被突突了,还是放出去好。皇帝太幼稚了,他不清楚,像李森先这种人,无论在哪,都是阎王,还是活的。李森先出巡江南,收获颇丰,带了三颗人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