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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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日俄战争(1)

第一章 东北形势总论

甚矣哉,近世西力东渐之局之可畏也。虽以亚洲东北,素与世界风云隔绝之地,而亦遂无一片干净土也。

所谓亚洲东北之地者何也?曰:我国之关东三省,及割界俄国之阿穆尔、东海滨两省,及朝鲜、日本是也。此一区域也:其在大陆,则西以内兴安岭与蒙古为界,西北以雅布诺威、斯塔诺威与西伯利亚为界,与沙碛不毛及穷朔苦寒之地,截然划分。然其地气候,亦颇偏于寒;又山岭崎岖,交通不便;其附近文明繁盛之乡,厥惟中国内地;而自此区入中国内地,惟山海关一道,自昔通行;其自黑、吉经蒙古东部入内地之道,虽平坦,然为游牧种人所荐居,由之者不多也(《魏书·勿吉传》:使者乙力支,溯难河西上;至太沵河,南出陆行;度洛孤水,从契丹西界达和龙,即此道也。难河,今松花江、洮儿河间之嫩江。太沵河,即洮儿河。洛孤水,今老哈河。和龙,今朝阳也)。职是故,此区之人,遂不获多与中原之文化相接触;而我国对此区域,亦有鞭长莫及之势焉。此区域之近海者,有三大半岛及五大岛,然堪察加及库页,北土,亦偏于北。朝鲜,日本,虽因海道之往来,与我接触较易,然在远洋交通未发达之世,航行大海,究与航行河川及沿岸不同。故其与我之关系虽较多,究亦不能十分亲密也。

明思宗崇祯十六年(1643),俄人始逾外兴安岭而南,自黑龙江入海。旋筑雅克萨(顺治七年,1650)及尼布楚(顺治十年,1653),屡侵满洲。清圣祖既定三藩,举兵征之。是时俄人在东方之势力,尚极微薄,乃介荷兰与我议和,圣祖许之,于是有康熙二十八年(1689)尼布楚之约。举外兴安岭以南之地,悉归之我(俄人之据雅克萨也,复于其河口筑阿勒巴金城。遂顺流东进,过松花江口,至乌苏里江口,建哈巴罗甫喀。乌苏里江口之部落,有乞援于宁古塔者,宁古塔都统,以兵至黑龙江岸,攻俄塞,为俄将喀巴罗所败。喀巴罗恐清兵再至,乃弃哈巴罗甫喀,而筑布拉郭威什臣斯克,使斯特巴诺守之。顺治十五年〈1658〉,宁古塔都统沙尔瑚达与战于松花江、呼尔哈河之间,斯特巴诺败死,残众走尼布楚及雅库次克。波兰人智尔尼哥斯克者,以罪窜西伯利亚。康熙四年〈1665〉,募兵,复占阿勒巴金。二十四年〈1685〉,圣祖乃命都统彭春,以水军5000,陆军1万攻克之。毁其城。俄将图尔伯青复据其地。明年,瑷珲将军萨布素,以兵8000围之。垂克,而俄帝大彼得介荷兰与中国议和。请先释雅克萨之围,圣祖许之,兵乃解,此清俄战事之大略也)。然俄人侵略之心,未尝以此而遂已也。迨尼古拉一世立,多放犯罪贵族于西伯利亚,而恢复黑龙江之议遂盛(尼古拉一世,立于道光五年〈1825〉。尼布楚条约之成,俄人以为出于迫胁。因我国是时,盛陈兵卫,以为使臣之援助也)。道光二十七年(1847),尼古拉一世以穆拉维约夫为东部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以为开发西伯利亚,必借黑龙江。命一中将航行,始知库页之为岛。俄人前此,误以库页为半岛,则欲入黑龙江,必航鄂霍次克海;而鄂霍次克海冰期甚长,颇觉不便;至是则有鞑靼海峡可航,黑龙江之价值大增。侵略之心益亟。始筑尼科来伊佛斯克,占德喀斯勒湾。遂南下据库页岛。咸丰四年(1854),英、法助土,与俄开战。穆拉维约夫借口防英、法,多自黑龙江运兵械。中国不能阻。明年,尼古拉一世卒,亚历山大二世立。畀穆拉维约夫以与我划界全权。会我广东人民与英龃龉,烧英、法商馆。英兵陷广州。旋与法俱遣使北上。俄、美二国,亦遣使与偕。至上海,致书中国政府,求改订商约。中政府以英、法、美事委两广总督,以俄事委黑龙江将军。穆拉维约夫乘机,属俄使布恬廷,停止交涉。而自与黑龙江将军奕山相会。乘我内忧外患之交迫,以开战相恐吓。遂于咸丰八年(1858),定条约于瑷珲。割黑龙江以北,而以乌苏里江以东为两国共管之地。十年(1860),复以英、法联军入京之故,俄使伊格那提也夫,周旋于恭亲王及英、法二使之间。事平,自以为功。复定约于北京,尽割乌苏里江以东。而俄人自明以来,侵略黑龙江之志遂矣。

黑龙江以北广大之土地割矣!海参崴建为军港矣!是俄人之东略,不徒奄有西伯利亚广大之平原,且可控制鄂霍次克海及日本海,以南下太平洋也。亚洲之东北,其将遂为白人之世界乎?未也。西力之东渐,本海厚而陆薄;新机之启发,亦岛国易而大陆难。故俄定北京条约,未及十年,而日本明治天皇立(同治七年,1868),维新之治成焉。维新之治既成,则必求扩充其势力于外。日本而求扩充势力于外,则朝鲜其首冲,而东三省其次冲也。于是日本与朝鲜之交涉起,浸至酿成中日之战,而日俄之交涉起焉。

西人之至朝鲜,亦在明末。朝鲜人恶其教,而颇喜其学(汤若望为中国所定历法,朝鲜亦行之)。哲宗时,见英、法军陷我京城,俄人割我黑龙江以北之地,乃大惧,而闭关之志始坚。日本自丰臣秀吉之亡,久与朝鲜通好。朝鲜既主闭关,见日本与西人往来,畏而恶之,遂绝。明治既维新,使对马守宗重正往修好(日本将军执政时,与朝鲜交涉,本委对马守宗氏)。朝鲜以其国书自称皇帝,拒之。自是屡遣使往,皆不得志(时朝鲜大院君以日本与西人交通,目为禽兽,定法:与日人交接者死。日本西乡隆盛等因唱征韩之论。卒以国力未充,不果。而隆盛一派由此怨望,遂酿成西南之乱)。而俄舰又至元山津求通商。是时执朝鲜国政者,则李太皇之父大院君是应也。素主排外,而力不能拒。或谓“俄近法远,不如联法以拒俄”。大院君韪之。使至中国,招向所逐法教士还。已复中变,杀之。朝鲜自纯祖以降三世,政权皆操于外戚金氏之手。及哲宗崩,宪宗之母赵氏,乃定策立李太皇,而使大院君协赞大政(朝鲜第二十二代主曰正祖。正祖殂,子纯祖立。年幼,太后金氏临朝。纯祖长而多疾。末年,子旲摄国政。纯祖殂,旲前卒。旲子宪宗立。金后仍临朝。宪宗无子,金后定策。立哲宗。哲宗亦无子。旲妃赵氏,欲立李太皇。朝鲜称国王之父曰大院君。金氏谓朝鲜有国以来,大院君无生存者。今昰应犹在,不可。旲妃不听,卒立之。而畀是应以协赞大政之名。盖以夺金氏权也)。

大院君性刚愎。既执朝权,专恣自用。赵氏又恶之。李太皇性愚懦,而其妃闵氏,通书史,明治理,亦欲揽政权。其兄升镐等,亦相与挤大院君。大院君孤立。乃于同治十二年(1873)辞职。于是闵妃代执政权,稍变闭关之策。李鸿章者,以联甲制乙为外交长策者也。知闭关之终不可久,亦诏书朝鲜太师李裕元,劝其与各国结约,俾互相牵制。于是光绪元年(1875),日本军舰过江华岛,守兵炮击之。日人使问罪,朝鲜乃与日本立约通好。美、德、英、俄、意、法、奥继之,而朝鲜与世界相见之局成矣。初大院君之杀法教士也,法人以诘我。我以“向不干预朝鲜内政”答之。后美商航大同江,船人为朝鲜所杀。美人亦以诘我。我答之如答法。日本闻之,乃于同治十一年(1872),使副岛种臣来聘。且问:“贵国总署告美使之言确乎?”我应之曰:“然。”及是,与朝鲜订约,遂申明:“朝鲜为独立自主之邦。与日本往来,礼皆平等。”始不以朝鲜为我藩属矣。朝鲜既与各国立约,新进之士,颇有欲效日本变法自强者。乃聘日人以练兵。光绪九年(1883),被裁之兵作乱,奉大院君为主,袭日本使馆,杀所聘中将崛本礼造。闵妃走忠州,密使求救于我。李鸿章使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代平其乱。长庆遂留驻朝鲜。又派袁世凯总理朝鲜通商、交涉事宜。于是闵妃及在朝诸臣颇倚我。新进之士恶之。遂有所谓独立党者,欲倚日本。十年(1884),独立党作乱。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称奉朝鲜王命,以兵入卫王宫。闵妃走吴长庆军,王从之,长庆平其乱。曰公使焚使馆走仁川,谓我兵炮击其使馆。明年,使伊藤博文来,与李鸿章定约天津。约“两国皆撤兵。嗣后如欲派兵,必彼此相照会”。中日在朝鲜,始立于平等地位矣。迨二十年(1894),朝鲜有东学党之乱,乞援于我。我国派兵往援。未至,乱已平。日本亦派兵往。我要日俱撤兵。日人不可,而要我共改革朝鲜内政,我国亦不许,遂至开战。我师败绩,偿款二万万,割辽东、台湾、澎湖以和。俄人合德、法两国,起而干涉。而日俄之冲突于是始。

第二章 日俄开战之原因

俄罗斯,以侵略为国是者也。当彼得大帝时,即筑圣彼得堡于波罗的海之滨。遗言又欲以君士坦丁为都,以出黑海及地中海。扼于英法,志不得逞。乃略中亚细亚,欲自印度出海,又为英人所拒。而其东方侵略,则渐告成功。光绪十七年(1891),俄皇亚历山大决筑西伯利亚铁路,命其太子尼古拉二世,行兴工之礼于海参崴。明年,西方亦同时兴工。而东亚之风云变色矣。而日本于是时,亦力图扩张向外。两国之势力,遂相遇于满洲及朝鲜。

抑日俄之交涉,不自满洲、朝鲜始也。前此因库页及千岛,固已争执累年矣(当18世纪末、19世纪初,即我国乾隆末年、嘉庆初年,俄人即已进至千岛,迨黑龙江以北之地割,而俄人之至库页者亦日多。与侨居其地之日人,时有冲突,日人屡请划界,俄迄不应。迨光绪元年〈1875〉,乃定议:以千岛归日,库页归俄)。然是时,日本国力未盛,未能与俄争;而库页、千岛,究为荒寒之岛屿,其关系尚不甚大也。至满洲、朝鲜,则异是。夫日本既欲扩张其势力于国外,则宇内之情势,已不容闭关独立可知。闭关独立之世,可恃四面皆海以自固;瀛海大通之日,则不然矣。设使有国,雄据满洲、朝鲜,以肆其侵略,其势,殆终非日本所能御。而日本人口岁有增殖;本国土地有限,而海外之地可容其移殖者,满洲、朝鲜而外,亦更无他处。此日人所以视满洲、朝鲜之所属,为其国之存亡问题也。至于俄国,既一举而割中国万里之地,似亦可以少安。然俄人之所汲汲者,欲出海也。海参崴固为良港,然自此入太平洋、鞑靼、宗谷、津轻、对马四海峡,必经其一。鞑靼水道,狭而且浅,仅容吃水12英尺之汽船。宗谷夏多雾,冬多风雪。津轻全在日手。对马亦为日所扼。且海参崴冰期长,水又浅。前无屏蔽,易为敌所袭。实非十分良港。故俄人欲逞志于太平洋,不能以得海参崴及东海滨省为已足。然则满洲、朝鲜,绝非其所能忘怀;而日人乃一战而并攘之,此俄人之所以痛心疾首,而不能已于干涉者也。

李鸿章者,以联甲制乙为外交长策者也。当中日交涉起时,已与俄使喀希尼,有所商洽。于是驻日俄使,往访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问“中国撤兵。日本亦撤兵否?”日人答以“中国允许日本要求,或日本独任改革朝鲜内政,中国不妨害;则中撤兵,日亦撤兵”。俄使遂致书日外务省,称“朝鲜通告各国公使,称内乱已平,要求各国援助,促中、日两国撤兵。俄国特向日本劝告。如中国撤兵而日不撤,则日当独负其责”云。日人答以“非不撤兵,但时机未至”。又申明“决无侵占朝鲜土地之意,乱事平静兵即撤”。俄使覆牒,言“日本申明不占朝鲜土地,乱定即撤兵,俄国甚满足”。旋又照会日本谓“日本对朝鲜要求,苟违反朝鲜与列国所订条约,俄国决不承认”。俄人于是时,盖已有跃跃欲试之势矣。然日本政策已定,不为动。

迨中日已开战,俄人无复置喙之地,乃暂沉默以待时。及光绪二十二年(1896),马关条约之定(三月二十日,即1896年4月14日),李鸿章先将条款电告各国公使。俄人乃于三月十五日(即阳历4月9日)开海陆军大会,问,“俄能防日陷北京否?”佥言“陆军不能制日。若合俄、法在东洋之舰队,则足以制日于海上而有余”。法者,俄之同盟也。而德人于是时,亦欲伸长其势力于东方,且借此与俄联络。遂有三国联名,劝日本还辽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