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杀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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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灵魂告官惊梦荆知州私访奸情

话说荆知州昨日夜堂,将那钱正林监中提出,复讯一堂。中为亲身私访,况且面会过纳云和尚。这个案件情形,早已得知钱正林是个正人君子。收入监牢,而已屈情。但一时难以下台,是将复讯一堂,着伊具结。松去刑具,以便今日堂事,再了分发。再有若到王家去拿人,到也难以下手。倘以并无杀子之事,拿到人来更难完结。所以荆知州,此番到王家去,拿这个案件不得不再三把细。只好等候那两个公差,许文、朱高怎样回话,再行坐堂,出签拿人。此番非比将钱正林收监的事情,确乎毛草些。故而难以落台,若不是昨日夜堂松了刑具,恐怕今日当堂,不肯去脱刑具起来。则更难为情了。此话慢表。

且说许文、朱高两个干差,领了牌票。当晚就到天齐庙巷地方,忙了一夜。传了地保更夫帮办着意。是夜将近二鼓时候,走到一家门首站立,商议。听得门内有妇夫说话之声。此等门户,因是一门一搭。沿街小屋,乃是小家人家居住之所。故而屋内说话,门外可以听见。其人姓韩名叫起福。日间在街市之中,做做肩挑买卖。韩起福娶了一个妻子,就是惯做媒人的,蒋妈妈之女儿。夫妇二人,男勤女俭,过度时光。其妻子每日清晨,去到大家小户人家去卖花。以为营生。所以城里城外人家,他总熟识。此时正在家里间,缝补缝补。为日间夫妇皆要出去做买卖的。夜间以便做做针线。夫妇两个在那里闲谈。岂知门外有人听,那朱高立定听他妻向夫说,今日听得街上人说,“王世成的妻子结识天齐庙里的小纳云,这也是前世缘分。倘以这件事,被老和尚晓得,就要赶他出去,断断乎不要他住在天齐庙里的。”刚刚这句话儿,被朱高听见明明白白。朱高一想,有了有了。便在门外叫了一声:“韩起福开门。”他夫妇二人,听得外面有人叫,到吃了一惊。这等辰光,还有什么人叫门?不知何事。即便出来开了一看,原来是朱头儿。“我道是谁?里面请坐。”那许文看见开门,他就悄悄走了半边去。只等朱高一人走进。朱高道:“好、好、好。”就走进去,叫了一声:“大嫂。”他就坐将下来。说道:“大嫂,你们这样儿勤力,还要缝做衣服。怪勿得你家发财。”大嫂道:“不时候朱大爷说,日间因要寻些儿稀饭吃。衣服破了,只好夜间缝缝补补。乃是穷人的算盘。”朱高哈哈笑道:“不必过于客气。我今有一样事情,要想烦你大嫂。你若肯与我做得好好儿的,我缓两天当重重的谢你。”韩大嫂道:“朱大爷说那话来,如有什么事见教,那有不肯之理。只要办得到。”

朱高道:“办得到的。故而我要来费你的心。我对你说说看,有一个王世成的妻子,你是认识的。”大嫂道:“不差,不差。他是我家母亲,那时候做的媒人。他家做亲的时节,我也到他家去过。近来几年工夫,未曾走去。因那妇人古怪,所以我们不同他多叫应了。”朱高道:“大嫂你好得,做这个卖花的买卖。即如走到他家去,也不在意。因他家有一个女儿,有一个儿子。你去问他女儿,你家兄弟为何这几天不见他了。看他怎么样儿回答你,就是了。但是这句话,必须要看好机会悄悄儿。不要与他母亲看见,不要与他的母亲听见。最好是拉到他旁边儿些,低低密密的问他。他便总有怎么话,你就记好来回复我。就是一大功了。”韩大嫂道:“啊呀!你说起这话,真真这两天没有看见他的儿子走过了。不然是一天要走过几次,要到书房里去。这几天不见了,到有些奇怪。”说罢,朱高就走了出来。说道:“大嫂,我明日午前,在这里巷口,茶坊内等你回话。不可有误。”韩大嫂答应道:“是了,是了。”就仍关了大门,夫妻安息。

到了次日天明,韩大嫂早早起身。提了一只花篮往外就走。他走到王家门首,口里喊道:“卖花,卖花。”走来走去,走了两三遍。看见他家大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小女孩儿出来。韩大嫂一见,正是金定。手内提了一把茶壶,出来泡水。韩大嫂便叫了一声:“金定你到那里去?”金定:“我是泡水。”韩大嫂道:“你家母亲在家做什么?”金定:“母亲才起身不多一时,在那里梳头。”韩大嫂就此因头,问他“你母亲还是欢喜你哩?还是欢喜你兄弟。”金定听他说起兄弟两字,他就两泪汪汪起来。韩大嫂道:“你为何哭起来?想着什么事。”那金定被韩大嫂一问,更加大哭,呜咽不已。韩大嫂道:“你对我说不要紧的。”金定就说道:“我家兄弟,被我母亲杀了。将他尸首分为七块,装在油坛里面。将这坛藏在床脚底下。”韩大嫂道:“为什么事,要杀他。”金定道:“为因兄弟赶出和尚,母亲恼恨起来。”金定说了几句,连忙要走。因为耽搁长久,母亲要疑心,故而速速去了。韩大嫂本不知道,今日有此话。这一说,竟然惊异不已。随即回转来,到巷口茶坊内。看见朱高坐在里面,即忙起身,迎将出来。一同到了韩大嫂家里坐下。韩大嫂将会着金定,一番情节。金定如此对他说,细细对朱高说了一遍。朱高道:“费心,费心。我明日再来谢你。”说罢,就去了。朱高即同了许文,两人速速回到州衙。悄悄禀复了荆老爷,如此长短,这人命是实。当时荆老爷,吩咐许文、朱高,即速先去,拿住纳云。再到王家。他二领命,即忙悄悄出了州衙,径到天齐庙来,只见山门闭紧。两人在外敲门,那香火道:“有人敲门,可要开他进来?”那纳云躲在佛台之下,问香火道:“还是一人敲门,还是两人敲门?”香火道:“待我去问。”纳云记好测字先生对他说“两人进来,就是逢凶化吉,不妨事的。如其一人进来,你会他不得。所以他要问:是一人,还是二人。那香火走出来问道:“门外来者还是一人,还是两人?”朱高、许文二人齐声答应道:“我们二人来烧香的。”香火即去,对纳云说,是两个人来烧香的。纳云一想,那测字先生,真是个灵验。心中到有一点欢喜,谅来定可逢凶化吉了。

忙叫香火道:“开他们进来。”那香火听见纳云叫开他们进来。他就出去开了。那许文、朱高两个公差,一齐进去。走到大殿问道:“你家和尚在那里?”纳云躲在佛台底下,外用桌帏遮盖。他在桌帏之下张看,一见是两个公差模样。一想不好了,吓得浑身发抖。那时恨无地洞可入,岂知身体一抖,那台上的香炉、烛台都动将起来。叮咚、叮咚,响起来。许文、朱高两人说道:“这也稀奇,为何这台子都活起来了。就将这台帏一扯说道:“岂知这里有活菩萨。”朱高即便高声叫道:“你这贼秃驴,还不快快走出来。”那许文便在袖中取出一条粗铁链,望地下一掼。朱高便把纳云拖出。许文就将铁链,在他头颈里一套。犹如牵猪牵牛一般,牵出了庙门。

一时惊动了众人来看,走出大街,转过就到了州衙。荆老爷即速升坐大堂。只听得云板叮当,麒麟门大开。两旁役皂,鹄立齐整。荆知州公坐喝道:“将这犯僧带上来。”吆喝一声,随即带上。荆老爷问道:“你就是天齐庙僧纳云是么?”将案台一拍“抬起头来”,那小纳云:“咦!这个测字先生,原来是老爷装的。”心中有些明白,但是不敢开口。只是答应:是,是。荆老爷即将那禁牌取过,用朱笔批了。喝道:“上了脚镣手拷。随即收禁,缓时再审。”因为王家女犯,尚未拿到。恐怕慢生变异,现在无暇审问。先行收在监中,即速要到王家去拿女犯。即将火签牌票批准。交与朱高、许文两个干差去讫。即时退堂。且行慢表。先说这两个差人,带领伙计、手下人等,立刻出衙去,到王家来。地方保证差人,一齐走进去。那地保甲说道:“王家大嫂子,出来有话对你说。”徐氏大娘娘走将一看,无数的人拥挤的入客堂之内。一时间,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地洞在那里,将身体钻了进去。那时连话也说不出了。目钝口痴,犹如泥塑木雕,浑身发抖。众人一看,这个光景一定是真的。地保说道:“因是钱正林先生告了你,知州老爷准了状词。所以差我们来问问。”看的那徐氏大娘,仍是半句说不出来。金定立在旁边,许文、朱高即叫声:“小姑娘,来我问你。那个王有仁是你哥哥,还是你的兄弟?”金定道:“是我的兄弟。”许文道:“现在你家兄弟在那里?你好好的对我讲。你若然不肯说出来,连你的性命也不饶。你倘有半句假言,立刻就要送你的残生。”金定被他拉住不饶。

那金定只好,挨一从头细细说与他们听。叫声:“众位老爷听我说,我家兄弟被母亲杀死。把他尸首分为七块,装入油坛之内,将他的衣服扎住坛口,藏在床脚跟头。这事是人不知、鬼不晓。母亲不许我说与外人。他对我说,倘若走漏风声,把我性命活不成。”众人一听金定一番说罢。即忙一齐动手,先将这徐氏恶妇人锁起,随即到房中去搜尸首。许文、朱高便到床脚,伸头一看。但见有一个大大的油坛在内,便伸手进去一拉,将这个油坛拖出一看。果然将血衣包住坛口。将这血衣拿脱,内中肉块血淋淋的,好不惊人。一阵阵腥臭难闻,大家以手塞鼻。一时间轰动众人,看的看、说的说。人来人往拥拥挤不开。地方保甲慌忙不住看守,在这王家前门后户,把守得紧腾腾。闲人不许进去。当时那许文、朱高两人,也是忙得不住。连忙回到州衙禀报荆老爷。说道:“小人们领命,到王家里去。查出这桩人命案件,实是真情。油坛当即搜出,坛内血肉淋淋。腥臭不堪。速请大老爷出衙相验尸场。”荆知州随即吩咐:“打道验尸。”

那金锣旗伞,双双对对排道而出。一出州衙,到王家不远。不消半个时刻,已到了王家门首。荆老爷出了四人大轿,来到尸场坐下。便喝道:“将这凶手徐氏妇人带上来。”那许文、朱高,地方保甲一众人等,将徐氏推推搡搡,带将上来。荆老爷一看见之下,怒气冲天。双脚齐顿,踏破靴尖,拍案大怒。那许文、朱高两人,又将那油坛抬上来,摆在中间。那时腥臭异常的一块一块的,血淋淋拿将出来。逐一验看毕,就叫四邻上来。当时地保人等,将左边邻居张居禄,右边邻居王进春,带上跪在地下。老爷问道:“那纳云和尚,你们可见他常来常往,几时他家杀儿子。你们四邻总知道的,从实说来。”那张居禄、王进春俱说道:“老爷在上,听禀:他家是,自从世成故世以后,和尚天天夜夜来往不绝。这个是小人们都看见的。大爷是青天,清正明白。小人们也不敢多言乱说。就是他家杀儿子,几时杀、怎么样儿杀,我们并不知情。不过是,这几天不看见他儿子王官保,走过门首来往。觉也有点稀奇。但是不敢多查问他家这几句。都是真情,求大老爷开恩。”荆老爷吩咐:“退下去。”便向徐氏一看,拍案连连喝道:“你这万万该死的妇人,有这等恶毒的心肠。自古至今千年万载,从未见过、从未耳闻,亲生亲娘杀了亲生的儿子。这样大胆,这样恶毒。你与那和尚通奸,有几次。怎样商量谋杀儿子?你一一从实供来。免得本州取动刑法。”又将案台一拍:“从实供来。”徐氏向前双膝跪倒。叫声:“青天大老爷在上,听奴告禀:奴是自从丈夫亡故,真心守节在家门,说起我儿王官保,常常忤逆,无所不为。不行好样,终朝酒醉。打骂奴身。这样的忤逆犯法,我想要这逆子也不中用,是杀死逆子。为奴一时之气,就是娘杀儿子也无大过。青天大老爷,要笔下超生。”荆老爷一听此言,更加怒气,喝道:“胡说。”拍案喝下“掌嘴四十下。”那些衙役一声吆喝即打,打罢。吩咐:“将这徐氏犯人带住,回衙审讯。”那时,众衙皂快役人等,一齐动身,打道回衙。升堂公坐,排衙已毕。将徐氏收入监牢,缓时堂审。

荆知州退堂进内,即与慕宾师爷人等商议道:“这人命案件,却是稀奇。世界上从未有亲娘杀亲儿之事。常言:虎毒不食儿。所以钱正林来告状词不准。将他反坐问罪。而今人命真的,如何放他出来,到是难事。”旁坐之内,有一位泗水人,姓柳名青溪。一向巴图上进,不料时塞,几科不中。现在衙内。慕宾之中,有一位乔姓者,与他知己朋友。故而他来门下,欲想从慕游学,故而不远千里而来。是昨日才到,本当就要去访钱正林,也是素来相知。因到通州,闻知钱正林为代学生伸冤,身在缧绁。一时不能相见,今日在旁闻得荆知州,似此说话,随即立起身来,向荆知州拱手道:“此事在于小的身上,待小的与敝友说开是了。”荆知州连忙答礼。即请教姓名,待之上坐。客套一番,便再三相托,转言致意,待事过之后,自当重谢。柳青溪道:“不须过客。”说罢即去。请钱正林到州衙内堂。荆知州即迎进,延之上坐。说道:“本州误差,冒犯尊颜,祈勿见责。”柳青溪即忙上前相见,各道寒温。青溪道及此事,务必介意。钱正林道:“小弟只要敝学生王有仁冤明恨雪,虽死无怨。不必多挂于唇齿也。”三人说罢,各笑。柳青溪自此在州衙耽搁下来。不在话下。

那知州立刻吩咐坐堂。衙役里隶书班吏人等,两旁齐齐整整。吆喝一声,升堂公坐。喝声:“将这纳云和尚带上来!”吆喝一声,随即带上大堂。那纳云跪在堂上,荆知州一见,怒发冲冠。拍案大声喝道:“你这和尚,出家人不守清规。大胆横行,奸淫人家寡妇,谋杀人家儿子。断人后嗣,绝人后代。你这恶光棍和尚,从实供来。你与那徐氏有几次奸情?若有半句虚言,立看重刑。”那堂上众衙役吆喝一声,惊天动地,好不害怕。那纳云在下叫声:“冤枉,青天大老爷啊!和尚是出家人,佛门子弟,不敢为非犯法。早晨做功课,晚间是在后殿诵念皇经。从来不出庙门,街巷之上,从未闲游。况且日夜诵经,还来不及,那有工夫在外为非。徐氏妇女从来不曾认得,这些话儿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谁人无故害人,青天大老爷不必相信。要笔下超生。”

荆老爷拍案大骂:“你这大胆和尚,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看夹棍来!”一声吩咐,吆喝一声,一齐动手。两边动起手来,一连夹棍,几次加绳。纳云熬痛不过,叫道:“大老爷开恩,和尚招了。”便喝道:“供上来。再敢胡言看打。”和尚道:“人家念经做佛事,从来不见女人身。而且佛家最爱清净,岂可污秽佛像,僧人一定不敢的。徐氏是僧人,委实不相认的。大老爷开恩。”荆老爷更加大怒。听他供来,仍是油嘴。喝道:“胡说,掌嘴一百下。”吆喝一声,就打。打过了喝道:“再夹起来。”又将夹棍上起,绳上加针。和尚又叫“青天大老爷饶命。容和尚招来。”又松了夹棍,待他招供。岂知仍是一派油供,全无半句实话。

荆老爷坐在堂上,急得暴跳如雷,怒气冲天。想到这个刁恶的和尚,竟不肯招供,这还了得。只得且行退堂,明日一并提出对审。怕他招也不招。便喝道:“将这和尚,上了刑具。”吩咐禁子,小心看守。一众衙役人等,吆喝一声,将纳云仍然带进监牢。荆知州退堂,进内。待明日调出徐氏与和尚一并对审。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