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节四句,补足本章之义,申言精、气、神所由充沛。盖神本至虚,附于形而后有所作为。在人未生之前,一无所有,既生而神即依之。形者,神之宅也;神者,形之主也。神之在天,不过生生不已之一点理炁,人感之以结胎,则为受天之命,而秉以为性。性以真空,孕育妙有,居中御政,以运行其造化,而形以全。故从其空者言,则谓为性;从其妙者言,则谓之神。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赖有此神耳。神在先天,浑沦太虚,无色无相,无体无用,其灵不可得见。及其附着于形,真空妙有,互为体用,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体虽不可见,而其用则表著于世。是依形生者,乃谓之神。未生以前,纯为虚空,无神之名也。精本神、气妙合而凝,童真之体但有元气,而无交感之精。情识既开,神驰气动,乃生交感之精。故佛谓一点阳精,秘在形山,又曰不在心肾,而在玄关一窍。(按,佛谓:“我有一宝,秘在形山。”道曰:“先天一点阳精,不在心肾,而在元关一窍。”)玄关者,“地雷”来复之时,神、气合为上药而生者也。此窍中即藏先天混元至精,即先天阳炁,与吾心之神和合凝结,而含育者。是阳精之盈虚,端在元气之充否;而元气之行住,又依元神之动静。元神住于形中,而元气附之,真精偕焉。神之所以依形而灵,亦以气之能使形动作耳。即后天之情识,何莫非虚中之气为之传达!元气与神,若合符节,同出异名,同谓之玄也。故元神无生灭,元气亦无生灭。形毁坏,则神仍还其真空,气仍归诸太虚矣。况受生之初,性命合一,神寓气中,气运神中,本无轩轾;后天破体,神气乃分。修士下手,虚极静笃,无中生有,以复我先天之神、气,而求混元之至精。其法与男女交媾,无心感摄太极中生气之理正同。是神气两者,本无生灭,合之则成阳神,并虚空而不朽;分之则还于空,不舍形身而归虚,特附丽于形,乃可谓之元神、元气。推其本来,原弗凋残,如松柏之终年青青。人能养其神,而保其气,固其精,则此形身,亦当若松柏之茂,而永寿延年。所谓“形神俱妙、与道合真”者,此也。
自“人各有精”于此,为一章,统论三品大药,与人身之关系,而并及会三归一、阳神超脱之妙旨。“神依形生”,故“神能飞形”;“精以气盈”,故“气合体真”。可见法身虽非色身,而修法身者,不能离乎色身,此阴神、鬼仙之所以难于长存,而修道参禅之所以必自形身始也。此中妙义,惟“知者易悟”,“昧者”则“难行”矣。
三品一理,妙不可言。其聚则有,其散则零。
此立言三品和合而结丹也。所谓“三品一理”者,元神、元气、元精合而为一,复先天太极本体,静则真空,动则妙有,妙有即太极中之理气也。理气万变,化生万有,故谓“妙有”。太极理气,分别则为元神、元气、元精之三品,合而仍为生一之道。修道者修此而已,得道者得此而已,三品同出于太极之虚中,在先天本为一炁。故修士以神为主者,则炼精、气以还元神;以气为主者,则炼神、精以还元气;以精为主者,则炼神、气以还元精。曰“三元混合”、“三家相见”、“三素合炁”“会三性于元宫”、“飞三丹于紫府”,皆是此意,其妙不可言喻。古谓“三一之道”,会三则归一,忘三则知一。《老子》曰:“得其一,万事毕。”三品上药,即是一也。所谓火候工夫,均是天然法度,不假作为,历来口口相传,心心相印。不立言说者,实不可说,无以言也。佛家谓说法,实无法说;儒家谓“性与天道,不可得闻”。盖道本强名,无中生有,三品还虚,然后得一,得一而三品自在其中。若立文字,则万语千言,不能解释。三教圣人,只以一“妙”字了之,妙实非言说所可尽也。
“言”字有作听字者,今从别本作“言”字。
三品归一,而成阳丹,又称神丹,又谓阳神,为先天至阳之体,永不消灭,天地坏而这个不坏。释典谓“有形终有坏,无形始是真”是也。阳神出入,彻地通天,随心所欲,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寂然不动,则仍为无形象之虚空;感而遂通,则俨然有形象之真体:此三品合为一理之妙用也。若夫三品散失,则入杳冥幽深之中。终身不可得见,而流浪生死,形体因之凋零矣。
七窍相通,窍窍光明。圣日圣月,照耀金庭。
此申言大丹完成,金光照体,一窍通而百窍通也。修士行大周天之后,身中阴魔退尽,化为阳神,至覆顶金光如车轮之大,即为出神之候。而眼、耳、口、鼻四根,共为七窍,此时阳神通于七窍之中,七窍皆为阳神出入之门户,故七窍无不光明通彻,咸与太虚相接。其所以然者,则由“圣日圣月“照耀金庭“也。“金庭“即是黄庭,黄庭属土,土能生金。此际体返纯阳,黄庭之中充满乾金阳气,故谓“金庭”。圣日圣月,为坎离之真光,圣日者元神也,圣月者元炁也。元神元炁和合结为灵丹,而其光明照耀黄庭之中。神本属火,炁本属金,火光而金明,玄牝之门在焉。故曰“照耀金庭”也。金庭为七窍之总持门,其光明自通达于七窍之内。黄庭之神,统驭万神,黄庭既为金气充满,则身中诸神皆化其阴而为阳,阳丹之功用大矣。
一得永得,自然身轻。太和充溢,骨节寒琼。
此言得丹之妙。丹即“圣日圣月”合而为一也。古文“丹”字,合日月二字而成,与“易”字、“明”字,同为一义。此丹虽不易得,而得之则永得不失,真灵与天地相通。故《易·系辞》谓:“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盖丹为日月相合,即“一阴一阳之谓道”也。阴阳合一,便是先天太极,真空妙有,均在其中。太极为生天、生地、生物之主,扩其虚量,即可进为无极。天地有坏,而这个超然独立劫运之外,此太上之所以经七次混沌而仍存也。谓之“永得”,不亦宜乎!
太和,元气也。《易》曰:“保合太和,各正性命。”即保守和合太和之元气,自得性命正也。乾阳之气,清轻而和煦,故谓之“太和”。得丹之后,遍体纯阳;太和之气,自中达外,充于一身,而溢于毛孔毫窍之外,是以有金光罩体之象,《悟真》曰“近来遍体金光现,不与旁人话此规”是也。人惟得太和元气,而筋骨血液浊阴退尽,白骨变为青色,青筋变为赤筋,红血化为白膏,即阴寒返为阳刚之证,《黄庭经》曰“骨青筋赤髓如霜”是也。此二句即言阳丹入口,阴邪自散之意也。太和亦即孟子所谓“浩然之气”也。
得丹则灵,不得则倾。丹在身中,非白非青。
上言“一得永得”,此言或得或不得,教人火候慎重之意也。盖结丹有“封固”之火候、“温养”之工夫,倘不防危虑险,则有走失倾漏之虞。昔吕祖三次还丹不成,及读崔公《入药镜》,始知火候细微妙用,乃获超举;白祖还丹不慎,致有“半夜风雷”之失,张紫阳时在天台,遣人以《金丹四百字》遗之,再炼而乃成。可见丹虽已生,火候差错,小则漏失,大则倾命之祸,丹书谓“命宝不宜轻弄“是也。然得丹,则凡骨可换,顷刻通灵,陈泥丸谓“片刻工夫,永享无穷逸乐”是也。既得之后,“丹在身中,非白非青”。白者金也,青者木也。丹由金木交并,五行四象,三家两仪和合而成,无形无色,无声无臭,不可以色名之。此句殆恐学人误为有形之物,故直言不可以色相求,即《金刚经》“以色相求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之义也。
诵持万遍,妙理自明。
二句结尾,言本《经》之理玄词妙,必细味之,乃可得其意于言外。若粗率读过,其理难明,故譬之以“诵持万遍,其理自明”也。夫人之元神,本极灵明,因为物欲所蔽,而失其正觉。倘专心一志,深思熟虑,至诚感应,真理自通。凡佛、道经之教人诵持者,意均在此。乃世人不察,竟以经为道,抑何可笑哉!
此章总结全《经》,详论得丹之理,义至明也。本《经》都三百字,而修道工夫火候,包括无遗,较《阴符》、《清静》诸经,尤为明显,诚为“无上印心”也。通凡四章,首言药物法度,次言工夫火候,次言三品妙用,终言三性归一。得丹出神之奥,和盘托出,并无隐义。果精思而熟读之,修持自不难也。
第十二讲
天盗人盗生机杀机
道在自然静者得之
考黄帝《阴符经》,前有太公注,及张良等五家注;嗣有李筌、张果注;后有陆潜虚、李涵虚、刘悟元注;近有杨仁山注;均有独到之处。至儒家之王弼、郭象等注,则失之远矣。此经包罗宏富,修身、齐家、治国、用兵,咸祖述之;《风角》、《奇门》,亦宗其义。盖万事皆出于机,吉凶悔吝,胥生于动。《阴符》演生杀之机,只在反覆颠倒,玄妙极矣。《道藏》中又有《阴符天机经》、《阴符遁甲经》、谓为《阴符外篇》,考其文义,似非古作,或系宋人伪造。兹就《阴符内篇》之通行本直讲之。
今讲《阴符经》。《阴符经》所言,重在一“机”字。吾人修道,采药得丹,全在火候,全在利用时机,故唯机为最须审察也。夫宇宙万事万物,莫不皆出于机,而成圣作仙,尤以利用其机为急务焉。何以不说阳火,而言阴符?夫道为天之道,阴者暗也,符者合也,暗合于天之道。天道无形,不睹不闻,而宇宙之道,无不合于天之道。观大造之生生化化,即可知天道矣。修道者从此求之,即能得天之道。人生世间,有生有死,有成有坏。天道有冬之《剥》,方有春之《复》,无剥即无可复,有阴方有阳也。虽青青松柏,到冬不凋,而到春仍发新叶,是亦随气机而消长也。所谓“阴符”者,阴符合于阳也。有形之道,皆合于无形之道,观有即可知无,举一自能返三也。兹先将《阴符经》逐句解之如下: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三句为全经纲领,并明“阴符”之义。天,阳也;地,阴也。天道资始不可见,而地道资生可以见;乾统天道而天健,坤顺承天而载物。宇宙造化出于天,而彰于地,地道与天道,若合符节,故曰“阴符”也。天不言,而四时行,万物生;寒暑往来,亘古不失其序者,执天之行也。行者,天道之行。天道在无形中主宰大化,而万物生生不息,以成有形之世界。天道虽不可见,而于其行可执而观之,以知天道即阴阳推荡之理,以索太极之原,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是也。阳无形,而阴有形;有形生于无形,无形主之,而有形运之,终不出太极一点理炁之化育。观事物盈虚消长之理,可知道本虚空,发为妙有;由一而神,无两不化;物无不坏,叶落归根;原始返终,知生可以知死;数往知来,观象可以悟道;一本散为万殊,万殊仍归一本。即其化以推其造,执其行以悉其道,天人一理,故曰“尽矣”。此与“穷理尽性”,“格物致知”,以及“中庸尽人性,以参天地之义”正同。
李注以此二句为有乾坤在内,其说是也。“观天之道”,即乾也,天也;“执天之行”,即坤也,地也。宇宙之生灭在地,万物盈虚消长无不出于地中。天道不可知,而地道可知,地本于天,以施行造化。乾元资始,始者太始也。在五行之先,有太易、太素、太初、太始、太极,太始者,有本而不能见。乾元之资始,即乾天之造化,是为纯阳之金气,万物皆始于此,始者,无形者也;坤元资生,即坤地之造化,是为坤元之土气,万物皆生于此,生者,有形者也。《易·乾卦》之言曰:“乾,元亨利贞。”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此为乾元之四德。其德甚溥,而不可见,必须有坤元以顺承之,方见于事物。故“观天之道”,在“执天之行”,就坤元以知乾元。一乾一坤,即一阳一阴,阳大而阴小,小往而大来,由阴阳消长之地道,以测无声无臭之天道,而天道无余蕴矣。此两语为全经之纲领。下文方说明相生相克之机,能始能生之妙,而分别言之。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