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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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邵子之书

康节学于李挺之,请曰:「愿先生微开其端,毋竟其说。」又恐是李学于穆时说。此意极好。学者当然须是自理会出来,便好。

「伊川之学,于大体上莹彻,于小小节目上犹有疏处。康节能尽得事物之变,却于大体上有未莹处。」用之云:「康节善谈易,一作「说易极好」。见得透彻。」曰:「然。伊川又轻之,尝有简与横渠云:『尧夫说易好听。今夜试来听它说看。』某尝说,此便是伊川不及孔子处。只观孔子便不如此。」广同。

或言:「康节心胸如此快活,如此广大,如何得似他?」曰:「它是甚么样做工夫!」

问:「近日学者有厌拘检,乐舒放,恶精详,喜简便者,皆欲慕邵尧夫之为人。」曰:「邵子这道理,岂易及哉!他腹里有这个学,能包括宇宙,终始古今,如何不做得大?放得下?今人却恃个甚后敢如此!」因诵其诗云:「『日月星辰高照耀,皇王帝伯大铺舒。』可谓人豪矣!」

厚之问:「康节只推到数?」曰:「然。」某问:「须亦窥见理?」曰:「虽窥见理,却不介意了。」

问:「康节学到『不惑』处否?」曰:「康节又别是一般。圣人知天命以理,他只是以术。然到得术之精处,亦非术之所能尽。然其初只是术耳。」

「邵康节,看这人须极会处置事,被他神闲气定,不动声气,须处置得精明。他气质本来清明,又养得来纯厚,又不曾枉用了心。他用那心时,都在紧要上用。被他静极了,看得天下之事理精明。尝于百原深山中辟书斋,独处其中。王胜之常乘月访之,必见其灯下正襟危坐,虽夜深亦如之。若不是养得至静之极,如何见得道理如此精明!只是他做得出来,须差异。季通尝云:『康节若做,定是四公、八辟、十六侯、三十二卿、六十四大夫,都是加倍法。』想得是如此。想见他看见天下之事,才上手来,便成四截了。其先后缓急,莫不有定;动中机会,事到面前,便处置得下矣。康节甚喜张子房,以为子房善藏其用。以老子为得易之体,以孟子为得易之用,合二者而用之,想见善处事。」问:「不知真个用时如何?」曰:「先时说了,须差异。须有些机权术数也。」

直卿问:「康节诗,尝有庄老之说,如何?」曰:「便是他有些子这个。」曰:「如此,莫于道体有异否?」曰:「他尝说『老子得易之体,孟子得易之用』,体、用自分作两截。」曰:「他又说经纶,如何?」曰:「看他只是以术去处得这事恰好无过,如张子房相似,他所以极口称赞子房也。二程谓其粹而不杂。以今观之,亦不可谓不杂。」曰:「他说风花雪月,莫是曾点意思否?」曰:「也是见得眼前这个好。」璘录云:「舜功云:『尧夫似曾点。』曰:『他又有许多骨董。』」曰:「意其有『与自家意思一般』之意。」曰:「也是它有这些子。若不是,却浅陋了。」

问:「程子谓康节『空中楼阁』。」曰:「是四通八达。方子录云:「言看得四通八达。」庄子比康节亦髣佛相似。然庄子见较高,气较豪。他是事事识得了,又却蹴踏着,以为不足为。康节略有规矩。然其诗云:『宾朋莫怪无拘检,真乐攻心不柰何。』不知是何物攻他心。」

「康节之学,近似释氏,但却又挨傍消息盈虚者言之。」问:「击壤序中『以道观道』等语,是物各付物之意否?」曰:「然。盖自家都不犯手之意。道是指阴阳运行者言之。」又问:「如此,则性与心身都不相管摄,亡者自亡,存者自存否?」曰:「某固言其与佛学相近者,此也。」又曰:「康节凡事只到半中央便止,如『看花切勿看离披』,是也。如此,则与张子房之学相近。」曰:「固是。康节自有两三诗称赞子房。」曰:「然则与杨氏为我之意何异?」先生笑而不言。

因论康节之学,曰:「似老子。只是自要寻个宽间快活处,人皆害它不得。后来张子房亦是如此。方众人纷拏扰扰时,它自在背处。」人杰因问:「击壤集序有『以道观性,以性观心,以心观身,以身观物;治则治矣,犹未离乎害也』。上四句自说得好,却云『未离乎害』。其下云:『不若以道观道,以性观性,以心观心,以身观身,以物观物;虽欲相伤,其可得乎?若然,则以家观家,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亦从而可知也。』恐如上四句,似合圣人之中道;『以道观道』而下,皆付之自然,未免有差否?」曰:「公且说前四句。」曰:「性只是仁义礼智,乃是道也。心则统乎性,身则主乎心,此三句可解。至于物,则身之所资以为用者也。」曰:「此非康节之意。既不得其意,如何议论它?」人杰因请教。先生曰:「『以道观性』者,道是自然底道理,性则有刚柔善恶参差不齐处,是道不能以该尽此性也。性有仁义礼智之善,心却千思万虑,出入无时,是性不能以该尽此心也。心欲如此,而身却不能如此,是心有不能检其身处。以一身而观物,亦有不能尽其情状变态处,此则未离乎害之意也。且以一事言之:若好人之所好,恶人之所恶,是『以物观物』之意;若以己之好恶律人,则是『以身观物』者也。」又问:「如此,则康节『以道观道』等说,果为无病否?」曰:「谓之无病不可,谓之有病亦不可。若使孔孟言之,必不肯如此说。渠自是一样意思。如『以天下观天下』,其说出于老子。」又问:「如此,则『以道观性,以性观心,以心观身』三句,义理有可通者,但『以身观物』一句为不可通耳。」曰:「若论『万物皆备于我』,则『以身观物』,亦何不可之有?」

康节本是要出来有为底人,然又不肯深犯手做。凡事直待可做处,方试为之;纔觉难,便拽身退,正张子房之流。

问:「『尧夫之学似扬雄』,如何?」曰:「以数言。」

某看康节易了,都看别人底不得。他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又都无玄妙,只是从来更无人识。扬子太玄一玄、三方、九州岛、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亦只是这个。他却识,只是他以三为数,皆无用了。他也只是见得一个粗底道理,后来便都无人识。老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亦剩说了一个道。便如太极生阳,阳生阴,至二生三,又更都无道理。后来五峰又说一个云云,便是「太极函三为一」意思。

康节之学似扬子云。太玄拟易,方、州、部、家,皆自三数推之。玄为之首,一以生三为三方,三生九为九州岛,九生二十七为二十七部,九九乘之,斯为八十一家。首之以八十一,所以准六十四卦;赞之以七百二十有九,所以准三百八十四爻,无非以三数推之。康节之数,则是加倍之法。

康节其初想只是看得「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心只管在那上面转,久之理透,想得一举眼便成四片。其法,四之外又有四焉。凡物才过到二之半时,便烦恼了,盖已渐趋于衰也。谓如见花方蓓蕾,则知其将盛;既开,则知其将衰;其理不过如此。谓如今日戌时,从此推上去,至未有天地之始;从此推下去,至人消物尽之时。盖理在数内,数又在理内。康节是他见得一个盛衰消长之理,故能知之。若只说他知得甚事,如欧阳叔弼定谥之类,此知康节之浅陋者也。程先生有一柬说先天图甚有理,可试往听他就看。观其意,甚不把当事。然自有易以来,只有康节说一个物事如此齐整。如扬子云太玄便零星补凑得可笑!若不补,又却欠四分之一;补得来,又却多四分之三。如潜虚之数用五,只似如今算位一般。其直一画则五也,下横一画则为六,横二画则为七,盖亦补凑之书也。

或问康节数学。曰:「且未须理会数,自是有此理。有生便有死,有盛必有衰。且如一朵花,含蕊时是将开,略放时是正盛,烂熳时是衰谢。又如看人,即其气之盛衰,便可以知其生死。盖其学本于明理,故明道谓其『观天地之运化,然后颓乎其顺,浩然其归』。若曰渠能知未来事,则与世间占覆之术何异?其去道远矣!其知康节者末矣!盖他玩得此理熟了,事物到面前便见,便不待思量。」又云:「康节以四起数,迭迭推去,自易以后,无人做得一物如此整齐,包括得尽。想他每见一物,便成四片了。但才到二分以上便怕,干卦方终,便知有个姤卦来。盖缘他于起处推将来,至交接处看得分晓。」广云:「先生前日说康节之学与周子程子少异处,莫正在此否?若是圣人,则处干时,自有个处干底道理;处姤时,自有个处姤底道理否?」曰:「然。」

问:「先生说邵尧夫看天下物皆成四片,如此,则圣人看天下物皆成两片也。」曰:「也是如此,只是阴阳而已。」

论皇极经世:「乃一元统十二会,十二会统三十运,三十运统十二世,一世统三十年,一年统十二月,一月统三十日,一日统十二辰:是十二与三十迭为用也。」因云:「季通以十三万九千六百之数为日分。」

尧至今方三千年。邵历一万年为一会。

易是卜筮之书,皇极经世是推步之书。经世以十二辟卦管十二会,绷定时节,却就中推吉凶消长。尧时正是干卦九五,其书与易自不相干。只是加一倍推将去。

●问易与经世书同异。曰:「易是卜筮。经世是推步,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又从里面细推去。」

叔器问:「经世书『水火土石』,石只是金否?」曰:「它分天地间物事皆是四:如日月星辰,水火土石,雨风露雷,皆是相配。」又问:「金生水,如石中出水,是否?」曰:「金是坚凝之物,到这里坚实后,自拶得水出来。」又问:「伯温解经世书如何?」曰:「他也只是说将去,那里面曲折精微,也未必晓得。康节当时只说与王某,不曾说与伯温。模样也知得那伯温不是好人。」

因论皇极经世,曰:「尧夫以数推,亦是心静知之。如董五经之类,皆然。」曰:「程先生云,须是用时知之。」曰:「用则推测。」因举兴化妙应知未来之事。曰:「如此又有术。」

皇极经世纪年甚有法。史家多言秦废太后,逐穰侯。经世书只言「秦夺宣太后权」。伯恭极取之,盖实不曾废。

康节渔樵问对无名公序与一两篇书,次第将来刊成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