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皇朝经世文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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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治體二政本下(1)

書曾襲侯中國先睡後醒論後

何啟 胡翼南

西歷二月八日香港德臣西字報刊有曾襲侯所撰中國先睡後醒一篇且列之四季錄中將以此論翻印因敬書論以邀侯覽且以諗侯之同志者

夫以此崇論宏議殫見洽聞之作讀者霍然聽者翕然而關心時事者莫不奮然起穆然思其文之見賞於中西人也即侯之所由見重於中西人也僕何人斯敢贅一辭雖然幹濟者當道之職司也獻替者平人所能為也而顛倒於豪傑之前立說於未然之始則尤機會之不可失者也士有握瑾瑜懷芳芷抱致君澤民之念存民胞物與之心其視中國大有可為之資也則沾沾然以喜而凡可喜之故莫不研求默會以得其真如是者有年其視中國未有可為之具也則竊竊以憂而凡可憂之故莫不縷晰條分以深求其是如是者亦有年憂與喜交迫於中未嘗有所建白則聞侯之議論而竭誠盡致以罄衷懷者人之情也其能已乎夫中國之睡百數十年於茲矣憑陵侵削置若罔聞得失是非付諸高臥由是道而不改轍則懨懨者不難以委靡繼之逐逐者愈難以威武讋之如行路然不進前者必退後如登高然不趨上者必就卑此理之必然者也然而天運循環無往不復苟有人焉為之發聾振瞶大聲疾呼使心之官復其思使目之官復其明四體百骸莫不筋搖而動所謂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也如此則天心剝復之機即在人事振興之會侯之智豈不足以知此與侯同心者其才豈不足以辨此而顧為是囂囂然惟恐鄙言之不入且恐侯說之虛懸者誠以泰山不擇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大也侯之論[固] (故)曰中國醒矣試問中國果醒矣乎在侯必以中國為真醒大醒妙悟豁然無復有睡之意矣醒必有其據而侯所執以為據者則曰中國今時用其全力整頓海防使鐵艦堅固戰船得力也又曰中國現將衛固海疆水陸軍務逐漸推廣以目前論鐵路等事凡可以富國利民者在所應為然尚可期諸異日也又曰國內政令在所應改者存以有待今可不言如居室者先須繕葺垣墻修理局鍵壁宇完固方可條理家規也治國亦然先須國勢盛強藩籬鞏固外侮既絕方可內修國政也又曰中國外務大略宜振刷者在修好與國之邦交也善處居外之華民也申明藩服之權衡也修合國約之體統也又曰中國決欲監察藩國之所為而為之加意保護非復前此之可比也又曰後有蠶食中朝藩屬干預此藩內政者中國則視發難者為有意失和無心結好也

又曰通商口岸租界等事當立約者為他事牽制勉強而行然以中國之地而行外國之權體統蔑矣今擬於十年重訂之期更張釐正全國體也又曰機局之創設礦囗之開掘鐵路之建置中國皆有意為之也凡此皆俟之所謂醒者也中國未有是事而侯則謂其先有此心即其先有此心即信其必有是事躊躇滿志攬[轡] (正)澄清侯之意誠足嘉矣然使中國實有此心而黽勉以赴果能如願以相償乎且使勉力枝梧薄著成效而中國之心即可謂虛靈不昧中國之事亦即可謂之湛然常惺乎吾不謂其然也此等事雖甚所樂聞然非徒曰願之即可得之也道在有以為之又非徒曰為之即可得之也道在為之而當以今日中國之所為也如此而其所欲也則又如彼是無異睡中之夢夢中之夢也侯固曰中國而今既明明奮發有為矣既明明實力舉行矣吾以為此等奮發舉行者如酣睡之人或被魘而夢裡張拳或託大而夢中伸囗耳以其全無心肝絕欠依據故也由侯所言以推其效之所至有懵然鼾睡而在榻側者中國可乘其無知而中傷之有惺然無端而來枕畔者中國可出其不意而偶挫之如斯而已矣可慮者奮瞈矇之橫力發冒昧之狂威一旦觸及堅貞重大之質銀衡鐵室之防其勢不至於反目傾傷不止也此則尤為近理而深覺可危者也置車於馬前其效之所至者退也必非進也吾之所辯大要在於此矣請申其說而詳言之夫以中國土地之大人民之眾利賴之廣滋息之繁固可以恢廓規模齊歐西而超漠北高張旗鼓保藩鎮而卻囗雄然而建國與建屋同材料雖多物力雖備必先有哲匠為之經營工師為之[規] (入)畫使基址永固然後大囗可成吾所謂國之基址者不須求之遠也自古及今以往凡所稱上國名邦神洲帝宅者其肇基王囗奠厥宏謨所恃者無他焉公平之政令而已然則公與平者即國之基址也公者無私之謂也平者無偏之謂也公則明明則以庶民之心為心而君民無二心矣平則順順則以庶民之事為事則君民無二事矣措置妥帖眾志成城此其所以植萬年有道之基享百世無疆之業也今者中國政則有私而無公也今則有偏而無平也庶民如子而君上薄之不啻如賤奴也官吏如虎而君上縱之不啻如鷹犬也基已削矣址已危矣而欲建層臺起岑樓吾不知其可也人之為人也必理直然後可以氣壯國之為國也必內修然後可以外攘夫中國之政令在所應改者侯非不知之深而識之稔矣乃其論則曰治國者必先使外侮既絕方可內修國政猶之治家者必先使壁宇完固方可條理家規此所謂本末舛逆首尾橫決者而侯以為言吾之所不解也

大學曰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侯之此言得勿與孔氏明訓相左乎而侯又曰今所急務在整頓海防藩籬鞏固內政各事暫可勿言此所謂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者而侯以為言吾又不解也孟子曰地利不如人和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侯之此言得又無與孟氏意旨相違乎孔孟聖人也茲所引乃聖人真諦其言如日月之經天如江河之行地古今不易遐邇無殊深願侯之體味之也吾聞治家者與其內有奸人不若外有盜賊治國者與其內失民心不若外存敵患穿窬為害齊心者可以卻退之宵小潛謀疏檢者不能燭照之也敵國鴟張同志者可以捍禦之人心散失寡助者不能收拾之也侯如知此則薄海人民之福矣荊棘之生也必有其本毒泉之流也必有其源禍害之至也必有其所以然之故數十年來中國之所以見欺於強敵受侮於鄰邦而低首下心甘作孱王而屈為軟國者實坐內政之不修也故治荊棘者必拔其本若徒事於翦其枝葉恐萌蘗之生復盛於前也治毒流者必塞其源若徒事於築圍止截恐潰決之患不可復收也橫逆之來治之者宜反躬自問消禍無形若徒事於血氣之勇恐乘釁築禍無了日也今侯以海防添築砲利船堅為中國之醒之據是猶治荊棘者僅翦其葉治毒流者僅築其防而已以此為醒無寧其睡何也事貴有其可憑力貴用於實際譬如行遠者必自近始若不自近將神進於四極之外惆悵徒勞睡則無此也譬如登高者必自卑始若不自卑將心放於九霄之上焦思何益睡則無此也故事空有為之之名而無為之之實空有為之之苦而無為之之功者此類是也請質言之以証吾說夫中國君王之國也君人者不能總攬萬幾躬親庶事勢不得不委之官吏以收奔走禦侮之用以作股肱心膂之資是其造福於斯民興利於一國均於官吏是賴也官吏恃主上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主上之法故能勝服強暴生殺予奪雖曰上意而官吏實操其權禮樂征誅雖曰上心而官吏實為之宰是官吏者其人最貴則其所以選之者自不容卑其任最重則其所以用之者自不容輕以其人為國祚氣數之所歸依億兆蒼生之托命能為福亦能為禍能為利亦能為害也是故古之明君專以得人為首務不特明四目達四聰使嘉謨嘉猷善法善政得入告我后旌聞朝廷而已也凡碩德異能高才博識者莫不旁求汲引待用無遺或焚山以求或圖壁以召或長跪請教或舉國相從竭其至誠則三徵九辟隆其儀禮則帛璧千旌其有非常之德望者則天子不敢屈以臣禮或造廬請謁或手詔諮詢而已此猶未足以洽其心也又著為令典曰進賢獲上賞不實有顯戮今有司隨時訪搜務使野無遺賢朝無幸位是其孜孜然以得人為喜者誠以此為祖宗社稷靈爽之式憑得之則其國昌失之則其國亡也此中國之囗風亦中國之善法也自聖人不作斯道久已不行今之服官者祇有兩途曰科甲曰捐納此外則軍功而已捐納是直以錢買官也以朝廷之名器作市井之居奇此風最劣有識皆知夫亦無庸深論矣然若其人樂善好施急公近義所得品級祗作具文則猶有可說若竟以此為干祿之計進身之階否則以此而魚肉鄉民威福梓里是朝廷之法令適足以濟其奸謀官府之威權反足以成其兇燄輸之於君而攫之於民出之者千而入之者萬奸民之志逾逞良民之苦逾深皆此途之為之也然而無足責也彼既出錢買取出官則上君當聽其盡得此官之用猶彼既出錢買取此貨則賣主應聽其盡得此貨之財盈虧得喪買主是問天下之通義也獨惜其以官為名以民為貨耳奸人何幸而為中國之人哉良民何不幸而為中國之民哉

向亦有言捐納之途已廢者然今猶未改殊可嘆也科甲雖猶存學古之意然不足以造就人材何則凡物必有用於人方為好物凡才必有用於世乃為真才古之人所以措一世於和平造千秋之盛軌者要自有真焉若徒記其遺言以供詞藻則揆諸時務捍格殊多而囗考試之法弊竇叢生賄胳夤緣無窮狡獪藍本代倩何所見真故僅通者多僥倖成名宿學者多頹唐落第糊塗若此而謂足以收羅碩士網取英賢吾不信也且縱使所收之士文章造極策論名家亦恐無補於時有累於世請以顯近之事明之福州之役侯所關心者也當時水師主將豈非所謂筆陣縱橫文詞灝瀚者耶其說理也豈非優入聖域耶其運典也豈非如數家珍耶方其宴瓊林登玉堂天子以學士呼名士林以學雄推許舉頭見日呵氣生雲及其出為主將也逖聽者歡欣聞風者鼓舞而彼亦氣吞法艦雄蓋閩洋乃僅及一試其鋒而全軍遽已覆沒矣所習非所用所言非所行其效必至於此此不必為學古之諱也故吾謂此一敗也咎不在於主將而在於國家蓋自古用人必須歷試雖有英俊之器必試其有無已成之功若無成之功則試其有無已適用之學今且試問其人曾入水師學堂乎曾臨鐵艦鐵陣乎胸無所主身未親臨而遽使之應變非常膺當大任則覆亡之禍咎有所歸矣此科甲之失也國家至此不悟將何時而始悟哉軍功者論功行賞似乎衷於理而近於情矣豈知陋習堪虞莫此為甚夫以敵兵方壯之時而衝鋒撼陣於軍士籠束之際而斬將掣旗以計勝者施七擒七縱之能以力爭者效三入三出之勇以至敵愾從公履九死一生而不顧暴露瘴毒作干城保障而逌然彼其人者惠及生民功留天壤縱予以旂常鐘鼎而不為過即褒以祠堂血食亦不為榮而囗區區頭銜之耀衣頂之觀哉而今不然也有不知槍砲為何物而公然紅頂花翎者矣有不知戰法為何事而居然勇冠三軍者矣此無他財為之也人雖沒品而財之所至可以來二三等品之官階身縱無功而財之所通可以收數千里外之功績甚辱也而以為榮甚非也而以為是此風不戢振作奚能或謂此等人既以此物為榮而此等物本國家所常有何不以其所有易其所無陽避賣官之名陰受得財之益兩全其美宜若可為不知人之所以自立者在廉恥國之所自立者在綱維天下洶洶人難相勝而所以維持名教整飭囗倫者賴有此物此志耳此而可偽何事不生官美物也惟有德者可堪乃有德者官無德者亦官則立德者反囗計拙矣賞美名也惟有功者可與乃有功者賞無功者亦賞則立功者自悔徒勞矣此風一長是有國者自解其綱維而教民自去其廉恥也使人人皆恥於立德舉世皆羞於立功則固將誰與立哉吾故曰陋習堪虞莫此為甚也此皆中國之敝政所宜先修者也中國惟有此敝政故見削於強鄰惟有此敝政而不修故積弱而難返夫敝政之流也其患豈特不能外禦而已哉即內治亦深覺其不可何則國之根本在於民而民之身家在於官官不保民而民危矣官反害民而民愈危矣今之從政者非理煩也非治劇也奔競而已趨承而已今之牧民者非休養也非生息也營私而已受賄而已如此則民危而澆淩刻薄之徒讒諂面諛之輩又復從而助虐之搜剔之則是豺狼之噬人也猶有飽時而官府之私橐無時可飽也盜賊之囗人也猶有法治而官府之剝民無法可治也如此則民愈危根本浮動國何可安雖然此其過不盡在於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