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岚内斯·海特缇夫人已经在门外焦急地守候20分钟了,里屋一阵阵的物品碎裂和坍塌声,一次又一次击打着这个足不出户的妇人脆弱的神经。她的儿子费彻里·海特缇一回家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彻里,彻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去拜访那户外省人了么?不要吓唬母亲……”
蓦地,房间像被掐掉了声带的囚鸟一般没了动静。大动之后的静谧让人倍感恐惧。
海特缇先生一大早便远行去了奈希里忒,此时儿子又罕见地做出此种举动,可怜的布岚内斯只得唤来园丁,用蘸了陈年鼹鼠血的锄头强行破门而入。血锄敲击被施咒的房门迸发出凄厉的叫声……
良久,布岚内斯终于看到瘫坐在房间内角的儿子。
费彻里瑟缩的身影淹没在杂乱的陈设中,暗橱的门斜耷在墙边,一盆盆器皿精致的盆栽从橱内倾出。费彻里缓缓地回过头,手里握着一张浸润了泪水的老照片,那是年轻的海特缇夫妇以及他们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
“您,能解释一下,这上面的字么?”费彻里哽咽着。
照片右下角用漂亮的手写体书写着:
“致值得被爱的赖恩·赫葛”。
“我,难道不是你们的儿子,费彻里·海特缇么……”
“不!亲爱的你怎么能这么想!”布岚内斯忍不住向前迈了几步,她宁可被糊涂的丈夫呵斥,也不愿看见儿子质疑自己身世时一脸的悲伤。
但不等布岚内斯纠结开口,费彻里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一样样将物品还原归位,因为啜泣而抖动的肩膀也逐渐平和下来。直到暗橱重新隐藏在雕饰华丽的墙板后,费彻里才转身定定地看着母亲,说:“我原以为,一切是从父亲在茶话会上带回那块木头开始的。看来,是我太天真了。诺珸家必须正式登门拜访了。如果您愿意,可以一同前往。”
布岚内斯除了含泪摇头,也做不出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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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迦里朵·洛安来到海特缇府时,怪怪的氛围让她局促不安。她左望望心神不宁的海特缇夫人,右看看若有所思的费彻里,礼盒都快被玩皱了也不知如何送出手。
最终还是心细的费彻里看见,打破僵局问:“那次的药粉还有剩么?”
“啊,其实……我请教父亲后亲手调制出一种适合伯母的安神药粉,上次去书会就是想托你带给伯母的,但没想到发生那种事……这药用了啮齿豕作引子,入眠消梦效果应该是不错的,喏,就特地又调了些送过来……那个,我没打扰你们吧?”
梅迦里朵怯怯地把盒子递到费彻里面前。
洛安家世代行医,梅迦里朵的两个姐姐在她现在的年纪,就已经是杰出的医生了,她本人也自幼按部就班地沿着姐姐们的道路走着。
然而,少女的梦想总不会那么理性。
那天从书会回来,梅迦里朵有些自责,竟由着性子没能把自己收集到的故事素材拿出来分享。她每次有这种急切与人分享的冲动时,总是和眼前这个少女密不可分。
“朵儿,扎罗小姐是特地来看你的。”洛安先生得体地暗示女儿采取周到的接待方式。
塔荔婕·扎罗微笑着看着梅迦里朵兴致勃勃去厨房备茶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谢绝道:“不用客气,我今天是来‘班门弄斧’的。”
待梅迦里朵一脸狐疑地走回来,塔荔婕才慢慢从手提篮里取出一柄袖珍银屉,与其说是优雅,不如说是慵懒地拧开盖面,用食指在里面轻轻一勾,指尖便被一团黏腻却透亮的镉绿色膏体敷得严严实实。那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辛气,衬着塔荔婕的眸子仿佛有光晕一般。
“毕竟,洛安小姐右脚脚踝骨裂也有我的责任。即便不是拿弗洛剧院专职的芭蕾舞演员,但离了‘足’说事的形体,”塔荔婕转而冲着洛安先生一笑,“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洛安先生脸色顿时垮了大半,却无从反驳。
“不用了,我这脚都好了大半年了,不会耽误形体课进度的!”梅迦里朵急急地解释。
“亲爱的,你还不懂么?这无关课程,而是你自己——你本人。”塔荔婕标志性的沙哑嗓音凑得很近很近。
“扎罗小姐说得对。舞跳不好没关系,但是一个有足疾的医生是缺乏信服力的。”洛安先生巧妙地偷换了概念,随机换回客套的笑容,“我还有外诊,你们慢慢聊。”
塔荔婕勾起微笑,点了点头。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后,药膏已经悄然渗入梅迦里朵右脚的肌肤里。随手整理裙角时,塔荔婕看见了梅迦里朵手臂上的伤。她不由分说拉住梅迦里朵便把裙袖硬生生撩开,力度不输当时紧捏脚踝。
“那个,那个……”梅迦里朵还没准备好是否把书会巷道遇袭的事告诉塔荔婕,好容易挣脱塔荔婕才慌忙说,“我和朋友郊游时不小心被树枝蹭破点皮,是外伤,小姐今天带来的膏药怕是不适用的……”
“树枝……”塔荔婕的眼中登时迸发出不可名状的光亮。
从认识以来,梅迦里朵就知道塔荔婕是个神经质的人,可此刻塔荔婕出神的状态也是不多见的,这愈发吸引着梅迦里朵。
好一会儿,塔荔婕回过神来,放下梅迦里朵的袖子,重又拾起对方的右脚揉搓起来,用长辈般的谆谆教诲呓语着:
“梅迦里朵,不论美好有多美好,清楚自己所清楚的……”
梅迦里朵似懂非懂,原本有轻微灼热感的脚踝已经冷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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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里打扰了,傻瓜。”费彻里接过礼盒后,习惯性亲昵地刮了刮梅迦里朵的鼻尖,“你后天有空么?陪我去个地方吧。”
海特缇夫人一听此言,担忧地望过来。
“哈?我……”梅迦里朵感觉被突来的幸福闪着了舌头,只能傻乎乎地一个劲点头。
“还好,有你在。”费彻里轻轻拥着梅迦里朵,手中紧握盛有安神药粉的盒子。他不会把药粉给母亲的,那是另一份贺礼。
直到送走梅迦里朵,费彻里也没和自己母亲说过一句话。布岚内斯落寞地往后院走去。
园丁正倚在葡萄藤架下,用丝瓜瓤仔细地擦洗着血污尚存的锄头,见女主人过来,也只略略抬了抬眼,然后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克鲁威,那家外省人,到底是什么样啊?”
“上次回来不是都向您汇报了么。再说,小少爷也邀请您后天一同前往了,您可以自己衡量。”
“我……”布岚内斯面露难色,左手不自觉地捂着心口,“我还不能外出……”她侧过头,视线角落里的鹅掌楸已暗暗长高了些许,她继续道,“我好不容易把我的彻里救回来,我不能让那样的事重演……”
克鲁威对所谓的母子情深戏码并不感兴趣,为了打住女主人泛滥的情绪,他终于停下来看着布岚内斯,“您需要我怎么做?”
布岚内斯·海特缇将左手从心口处移开,摊开手掌,将里面的物事递给克鲁威,“把它带去,适当的时机用,该怎么用你是清楚的。”
“只给小少爷用么?”克鲁威问。
“只给少爷。”布岚内斯说这句话时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