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几曾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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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目送着银色的本田小轿车被繁忙的城市交通所吞没,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连一点排出的二氧化碳都看不到。

我在彻先生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奇妙无比,姑且称之为恋爱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温柔的漩涡紧紧的包裹着我这条溺水的鱼,我手足无措,像个小孩一样地只能全盘接受,无法判断。

我强行中止了脑袋里所运算的乱七八糟的事,向酒店走去。在穿过斑马线后看到的一家便利商店里我买了个罐装咖啡,还有东京当地的报纸各一份,像是偷渡客一样的快步往酒店走去。

关门声示意我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只剩下瘫软的身体,靠在门框和墙壁的夹角里开始胡思乱想。

像是久违的心性得到了解放,我开始像孩子一样哭泣。16年来的孤立无援,孜然一身,让我以为自己早已可以在寂寞与孤独的恐惧中心如止水,不为所动。但现实残忍的撕开了我的伪装,指着鼻子告诉我原来的坚强那只是一座纸扑克牌做的城堡,只要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裂缝,便会被恐惧所变得心慌意乱,让寂寞孤独乘虚而入,随着那一道难以发现的裂痕逆流而上。

在它们面前我无力抵抗,只能任由是钝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般的疼痛肆虐。

我就像是溺水的人鱼,我渴求着彻先生的手可以顺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冰冷的海里拽出来。用会让我无法自拔的温柔拽出来,把我从寂寞和孤独这两个恐怖的刽子手里救出来。

彻先生对我表达的心意,我是多么想毫不思考地全盘接受啊!就算只是过夜,我也会沉浸在身体的交缠中,远远的离开让我溺水的海里,即使只有一个夜晚,我也可以得到我梦寐以求的爱。就像格林童话中的人鱼公主,即使化作泡沫,也渴求爱与被爱。

我如身陷泥沼,无法挣脱。我心灵的声音在大声呐喊:我们都是男性,还记得在快餐店的围观么,还记得自动售货机的窃窃私语么。对你自己而言是无所谓,但对彻先生来说,对英俊潇洒的他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到处都会是流言蜚语,让彻先生心里不是滋味。

是的,我不能害彻先生被彻头彻尾地被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理智告诉我这样做会给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就像大多数的人类都会认为属于少数的那一部分人是异类,而不是同伴,所以才会有数不清的明争暗斗。就像是人们总觉得为数较多的双眼皮的人要比单眼皮的人更显得漂亮。

理智的声音在冰冷的,只有我的一叶孤舟的海上空洞回荡,渐渐被涛声所吸附,最后被蚕食地无影无踪。我的幼稚占据了上风,十多载春秋积淀的孤独寂寞,恐慌痛苦,就像是梦魇般的肆意侵略着我的心。是彻先生用他的温柔打开了通往我心底里的一条细小入微的裂缝,让禁锢着我内心的梦魇的薄弱束缚犹如风中残烛般的熄灭,梦魇如狂澜般的袭来,我却无法力挽。只有回味着彻先生的手传递来的温柔的光,才能让我在这惊涛怒浪中苟且偷生。

我应当做出我的选择,我紧紧地抚摸着衬衫口袋里从笔记本上撕下的记着彻先生电话号码的纸片,这是我的试卷,我必须做出回答。

我****地冲进浴室,让冰冷的水淋透我的全身。镜子里自己脸上还未被完全冲刷掉的泪痕,瑟瑟发抖的身体,在我看来和雨天里被抛弃的小狗毫无二致。

我拿起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身体,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贴着我的额头,看来只能去楼道里用吹风机解决。没想到迅速的物理降温没有唤醒我的理智,反而让我越来越觉得幼稚无比的告白才是这份试卷的满分答案。

也许这就是我应当做的,世间没有后悔药。

随便穿了一条茶色的长裤,我光着身子在楼道的镜子前用公共吹风机打理头发——这是为了避免被衬衫里纸片的温暖所冲散理智,拿起楼道的公共电话进行幼稚的傻子般的告白。言归正传,我觉得自己在吹头发这个问题上还是很没经验的,总要花个十几分钟才能处理得服服帖帖。

“诶,没想到你身材还不错嘛。”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我转过身去,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得体的笑,既不会吓着她,也不会显得我在进行某种意味不明的勾引。没想到是早上柜台那儿的女孩,现在已经换下了衣服,T恤和迷你裙看上去十分正派。“刚好今天可以早点下班,本来打算先过去喝个波子汽水等你,没想到在员工小睡室旁边见到了。”

“哈哈,是吗。还没来得及好好介绍,就要麻烦你帮我介绍工作。”我倒是挺习惯别人看见我身体的感觉,并不觉得有啥害羞的“我是风间野分,请多指教。”

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木梳和几个发夹,自然而然的挤进了镜子里。

“台风(野分意思为台风)?这名字挺适合你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不瞒你说,我以前学的是文学。”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在我旁边对着镜子把头发放下来“织本泉,请多指教。”

“欸,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比我大的样子。刚毕业吧?”织本把头发扎成两条马尾,正盯着自己的刘海捣鼓,手里还拿着两个小小的黑色发夹“不念大学也不是什么坏事,念了说不定和我一样现在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和普通的女孩一样,织本工作之外也是极具活力。我们之间的交谈就像是关系不错的熟人正在闲聊。

“我也是这么想。”我对上大学这种事情也没有明确的定义,不过倒是她说的话我很认同,四年时间能改变什么呢?总不至于变成童话里的王子。

“不过我就喜欢做酒店有关的工作,可能是兴趣吧,看一批人到来,又有一批人离开,我对这东西简直是乐此不疲的观察着。”

“倒是与众不同。”

“或许。”织本把最后的一个发夹卡在头发上,发出令人愉悦的咔嗒声。“也有人说我在平日里性子特别,才和渡边那种性子古怪家伙能搭上话。但我觉得真实的我和工作的我是两个人,并不应当在意别人怎么想,对吧。”

“也就是说工作的时候是自己最好的伪装?”我对这种感觉有共鸣。

织本似乎思考了一下,转头来看着我:“唔,我喜欢你这个比喻,有文学的意味。”

“要是那么高雅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这话一点也不假。”织本打量了下我光着的上身“你现在的样子,和刚刚的比喻,可以说是雅俗共存了。你还是很有意思的嘛,至少在我看过的那么多人里是最有意思的那几个,和渡边一样的类型。我出去了,待会换好衣服记得在外头的便利商店见。”

织本进入了电梯,如一阵风般的消失无踪。

我回到房间,把衬衫穿好,仔细的擦了擦脚上的便鞋,确认无误,完美无瑕。

随意浏览了下买来的报纸,没有任何关于少年科警察或者是学生走丢的报告,我想那个老的旧世界已经被我完完全全切断联系。心满意足。

“野分君,这边。”织本似乎看到我在马路对面,用最大的吼声从对街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身上,“姑且就叫你野分君吧,正反你比我小,又不是在工作,对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发表看法,织本已经走进了附近的电车站的排队口,“呐,给你。”

“非常感谢。”我接过她像发射纸牌一样飞过来的电车票,不愧是与众不同的女生。

“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当认识新朋友,不错的一件事。”织本领着我走进电车,像是老师领着转校生“先大致和你介绍一下,带你去的餐馆并不坏,美食杂志也常常提到,你看那东西吧?”

我摇摇头,一直以来我在美食杂志这方面还没有什么涉猎。

“嗳,真可惜,他餐馆的介绍稿还是我写的,下次有机会给你看看,包你大吃一惊。”织本对我的反映也不感到奇怪,毕竟我一个带着关西口音的人不知道东京的美食杂志也实在是正常不过。谁会去看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呢,我如是想。

短短几个站,织本就把我们去的目的地的情况讲述的有条有理,一清二楚,不愧是文学的专业人才。我有些佩服她调遣词汇的能力,至少比我强多了。

车上人有些挤,我藏在车上的彻先生电话号码的纸片常常往我的胸上有些敏感的地方蹭去,酥酥麻麻的感觉害得我我差点没发出奇怪的声音,身体奇怪的反映让我有些难受——谁愿意穿牛仔裤时裤裆鼓着个大包,更何况是在电车上。还好织本正自我陶醉于她的语言逻辑能力,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否则那可就是十分的失礼,像个流氓还是混混什么的一样。

胸口的纸片?我打了个机灵。我应该打个电话和彻先生好好说明自己的决定才是,我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

“野分君,我说给你听啊,饭馆老板人长得挺好看,追他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整天都在他那里晃荡就只差献身了,我刚刚在小睡室里听说,有同事的朋友今天下午去告白被拒绝了,还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呢!”织本在我的热烈回应下不断说着八卦,虽然大部分我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这一条突然让我清醒过来,越拖越久,也许连被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傻到这种程度。像是被纸片挑逗了一般,我脑袋里迅速运转计算着告白后的种种可能。

“嗳,这么快就到站了,没想到电车提速还是真的呢。”

“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请在出口等我。”我慌慌忙忙的找了个理由支开织本,毕竟这种告白的事情实在太令人羞涩。

“诶?真是的……”顾不上听她后面的抱怨,我一股脑儿往前跑。

公用电话机像是救命稻草一样的被我牢牢抱住,我胡乱塞进硬币后用颤抖的手指拨着号码。

“嘟……嘟……”

每一声都令我感到心里小鹿乱撞,终于,电话拨通:“喂,我是渡边。”

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完全被融化。

“彻先生!”我几乎是用整个车站都能听见的声音在喊。“车上你的问题我想好了,我……”

“我……我喜欢你!”

很大声的告白,完全符合我心中所想的最傻的告白方式。

我已经到了极限了,连彻先生的回答我都没来得及听,迎着周围各种好奇地目光,像是生死逃亡一样的往车站出口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