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心充满阴暗的人看来令人心神振奋的晨曦是刺眼的，因为它的光芒似乎未曾让身处孤独寂寞的冰冷之海中的我感到过一丝温暖与希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笑，嘲笑身处黑暗的我们无力反抗所谓的天命注定。
我躲在某处酒店中的暗房里，在黑暗笼罩的温柔梦境中欢笑，想象着自己同其他人一般生活的样子。梦里的我穿着小学时的制服，和叫不出名字却很脸熟的孩子聊着昨天七点半朝日电视台的动画片，有说有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他们和我微笑告别，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我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寂静使我感到害怕，慌乱的我想赶紧回家。
可家在哪儿呢？我爸爸妈妈在哪呢？他们怎么还不来接我？
我一个人伫立在荒凉的十字路口，任由泪水决堤而下也无法阻止我被黑暗的街道包围。我漫无目的的跑着，我想呼喊我的父母，可却连他们的名字也毫无印象。
我好害怕。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吵闹声把我拽回了现实，脊背上的冷汗和枕头上的泪渍让我意识到这只是做了个噩梦。我习惯性地瞅了瞅枕边的机械手表，上面两个慵懒的指针都软趴趴地搭在“8”的刻度上。
原本想再睡一会，可噩梦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有些不情愿地开始洗漱。
看着唇边刚刚冒出的绒毛般的细小胡须，我用酒店的一次性剃须刀轻轻抹了几下就轻松解决。至于睡的像是鸡窝一样的头发，就只能去借用楼道的公用电吹风才能让它们变得服服帖帖。
我在随身携带的白色帆布包里随便抽出了一条长裤和袜子，还有玲子阿姨从大人的世界里常去的所谓名牌店给我买的高档衬衫。三下五除二地套上，看起来既体面又不引人注目。去年穿着这件衬衫陪玲子阿姨去参加晚会的时候没有人认得出我是只是一个十六岁都没有小鬼。没错，在他们看来哪有小鬼可以在豪华晚会的舞池里如同绅士般优雅地陪贵妇人跳舞呢？
这件衬衫对我来说就像传说中只要妖怪穿上就可以变成人类的浴衣一般，是我在大人的社会里闯荡时最好的伪装。只要把衬衫上的纽扣少扣两颗，看起来就是大人而不是正在上高中的小鬼头。
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得体的表情，相较于同龄人来说显得修长的身体，稍稍吹的有些蓬松的刘海，干净利落的长裤和便鞋，看上去既正经又潇洒，除了没有移动电话外，和那些正在为生计奔波的大人没什么两样。
“一点也不像离家出走的十六岁少年。”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十分满意，就像是眼睛已经被我这自认为完美的伪装欺骗了一样。
我像是做了某种含有远古意义的自我催眠，充满朝气地去找寻我在这座城市里的安身之处。不管怎么说，这是开了一个好兆头。
我向总服务台女孩抛出一个适度剂量的微笑，对她昨天帮我争取的低价房表示感谢。假设微笑的剂量可以像成绩单一样分等级的话，我想我这个应该是一个70分的微笑，友好，潇洒，不失风度。逢场作戏的情况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就像去吃拉面一样自然而然，简单得不需要学习。
她也向我回以了热情，还有适度剂量的娇羞。——不愧是社会中虚伪与真实同时存在的成年人，这点我已经牢牢记住。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那女孩撩了下鬓角，露出和电视上的牙膏广告一模一样的职业微笑，看上去像是批量生产的专业人士。
“打扰了，有些私人问题想请教下。”我做出一副略带期望的请求表情。
女孩用手里的铅笔抵了抵太阳穴，像是做了什么决心一般的对我说：“好吧，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
接着她瞄了瞄后面的办公室，确定经理什么的都不在便示意我说话。弄得我俩看上去像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毕竟不管在哪，老板总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员工在工作时间聊家长里短吧。
“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招工的地方？”我顿了顿，非常礼貌的对比自己年长的女孩用了“您”字“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在四国的公司里丢了饭碗。想来东京这种大城市里碰碰运气。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都好，只要能包住就行。您也知道，我手头决计不阔绰。”语气自然，体态合适，看上去和真的发生了裁员如此重大的打击一样。
“唔……我想想”当值的女孩似乎听信了我的说辞，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流露出有些遇到了难题一般的表情“我记得三丁目有家餐馆是很地道的，老板脾气有些古怪但是并不是特别严密，只要合得来就无所谓对方是何方神圣，都是一视同仁。这样的人有些古怪但也是好人，对吧。”女孩对我眨了眨眼睛，随即又换回了标准的如牙膏广告般的笑容“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唔，请做出要借阅东西的样子，要不然被经理碰见我在讲私事会很麻烦的。”
虽然不知道私事指的是什么，但是我还是照着做了，拿起一旁的地图仔细查看，并假装询问。虚伪和真实，果然是如光与暗一样的并存着。
“我今天5点钟下班。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那儿，我去过那里几次，是一家很不错的和式餐馆。”女孩顿了顿，语速非常快，同时不自觉的瞄向办公室，就像是一只警惕的隼“你也别意外，主动邀请男生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难免脸红，但是那餐馆的老板和我是朋友，他那儿正缺人，我想你正合适，顺便体验下这儿当地的和食，也算是不坏吧？”
“感激至极。”面对别人的好意，我还是一贯用感激的笑容作以热烈的回应。更何况她帮我压低了房价，提供的工作机会非常适合我——这都不是她的本分工作，纯属出于个人热情对我的帮助。只有这样我才能稍稍感觉到心安，毕竟我从不认为别人有义务帮助我，这种情况是我欠了人家一个大大的人情。
“那5点一刻的时候请到门口的便利商店等我。毕竟在这给人撞见，可不是什么非常好的事情。”女孩又回复到了十分客气友好的样子，多半是做给所谓经理的人物看的。像是机器人一样的工作我想谁都是只有装模作样才能勉勉强强的做好。
道谢过后，我松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说谎，什么四国的公司裁员也好，都是胡编瞎造出来的鬼话，甚至还感觉到了一种心跳加速的奇妙快感。
我开始觉得不出于伤害他人地说谎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反倒开始有点觉得是在社会生活中的必须技能。
离和柜台的女孩约定的时间还早得很，我眼下也只能是在附近闲逛，总不能整天呆在房间里，我天生就不是闲得住的人。一个人生活，做饭也好，家务也好，都成了我的兴趣爱好，要让我无所事事躺着睡觉的话，决计不是我能忍受的了的。
市里的地图在酒店的借阅处有很多，我随手拿了一份，便以外人看上去十分自然的动作迈开急促的步伐往外走去——毕竟社会也好，城市这台机器也好，不做到快速就会跟不上它的步伐，跟不上其他在社会城市里的数以万计的人的步伐，从而被视为异类。
我似乎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因为这是没有人认识我，我就可以像其他人一样，不再被动接受异样的目光。
我想是的，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样。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志着各种各样的景点，住宿，饭馆，唯独没有多少是免费的场所。不愧是由钱堆积而成的城市。免费的公园我自然没有兴趣了，这毕竟是最无聊的消磨时间的方式，毫无意义，没有收获。然而像花钱的地方我更不想去，毕竟目前的经济状况并不算乐观，没有收入的话迟早会用完，能省则省是现在我的生活法则。
我正在交通最便利的城市，又有充足富裕的时间，自然无所谓去的地方远近。便选择了在市中心的图书馆，以此来消磨，打发时间。图书馆里总不至于有人阻碍你去，也不会有所谓的少年科警察，只会有安安静静的环境和我所喜爱的书籍。特别是在古文，短歌，绯句之中畅想，在晦涩难懂的文字之中突然茅塞顿开的乐趣实在是令人妙不可言。这对目前还没有买移动电话的我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消遣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