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那人醒了,快去报告少主。”
“少主,少主,那人醒了!”
李善刚出帐篷,眼前就被耀眼的火光给模糊了一阵,只感觉人影晃动,紧接着一个身影走了近来。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清晰,李善才清楚地看到,眼前询问自己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
他的年纪和自己相仿,个头要高一些,套着一身与脸蛋很不相匹配的重铠。
这时他的脸上沾染了斑斑血迹,眼里充斥无数的血丝,显然很久都没有睡觉了。
“我应该问你这些才对。”李善不回答,而是冷冷地反问道。
作为狩魔猎人,天生的倨傲使得他接受不了任何询问。
与李善的冷漠相反,这男子用被套在钢质手套里的手拍了拍李善的肩头,然后爽朗地大笑。
“兄弟一定是武者吧?真是好功夫,竟然敢惹那些怪物!但若不是本少主把你拉出来……这笔买卖可是我亏本,要你报个姓名,不过分吧?”
“对啊!我们本来没必要把你们这些人救出来的,但少主他行侠仗义,看不惯不平的事,否则你们……”
“小年轻,听哥一句话,别犟。这可是我们荒土郡上官辍,辍少主,平时里你想见都见不着!”
旁边的几个士兵纷纷附和。
李善在这种程度的逼迫下,也难免觉得不好意思,就极不自然地抱拳说了声自己的名字,随后马上改口问,“她呢?”
她,即指方紫月。
在他看来,方紫月的命此时比他自己的都要重要,要是方紫月出了个三长两短,他就得愧疚一辈子!
李善很愧疚,要是当时不任由自己的恻隐之心作怪,而陪护她回到平安的家中,那怎么会发生自己与风雪月决裂,还被骷髅大军追杀等一系列事情?
“李善兄弟说的那姑娘吧!我们救下你时,她被你绑在背上。她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李善兄弟只身硬闯骷髅大军,还不忘救生命中的至爱,在下真是佩服万分,若有机会能到上官府中一叙……”
被称作少主的这男子脸上的笑容不减,语气间也充满着亲切,说的话使人听来觉得一阵舒服。
“废话少说,你把她放哪了?”
但李善却不吃这一套,他此时心里想的就只有方紫月的安危,便蛮横地打断这少主的话。
常年在荒郊野岭里生存,能和李善说话的人只有那冷漠无情的风雪月,所以李善说话的语气和她的很相似,都透着桀骜不驯的感情。
这少主也不怪,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并向身后的一个帐篷指去。
“喏,她就在那里,李善兄弟请自便。还有一事,在下有名有姓,姓上官,名辍,李善兄弟若不嫌弃,叫我辍兄或者辍弟皆可,哈哈!”
李善却是白了哈哈大笑着的上官辍一眼,拨开他,进了他所指的那个帐篷里去。
等到李善钻进帐篷里去了,上官辍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收拢。
他摸着白净的下巴,看着帐篷,若有所思。
“少主,这人像是对您不怀好意,不如把他……”上官辍身边,一个亲兵模样的人摸了上来,悄声说道。
“闲话少说。”
上官辍一摆手,拒绝了这一要求,转身看着营地外茫茫的夜色。
他想起那一晚,近半的手下为了他能安全逃离,纷纷死在那些巨大刺猬的激射下。
“少主快走!别管我们!”
“少主是荒土郡的少主,要对那些活着的兄弟负责!少主快走!”
不觉间,两行清泪从上官辍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本是为了做一件坏事来,但没想到做成了另一件坏事……现在绝不能再做一件错事!”
这时,几人恰好看到一匹没了主人的军马,正向着这边跑过来……
李善刚刚进帐篷,就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方紫月平躺在地上。
虽然她身下垫了衣物,身上还盖着一席薄被,但她仍颤栗不已,嘴里啜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善心里大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同时也堪堪听清了她的呓语。
“爹,娘,不要,不要离开我……”
“爹?娘?”
李善心里打起了嘀咕。
“她爹是那权势滔天的方悟同,自己知道。但她娘是谁……算了!人家娘是谁,关我什么事?我这不是在多管闲事?”
李善甩开心里杂乱无章的猜想,暗暗耻笑自己和这狼女接触久,情感也变得奇怪了。
想到自己出生入死,而方紫月只记得她的爹娘,不觉得心里有一些酸意。
帐篷里,安静地抱着方紫月,享受着喧嚣里难得的一刻。
好想让时间停滞下来,就定格在这一刻,没有纷争,只有心里的温暖……
“难道我喜欢上了她,不会是吧?”
李善扪心自问,不觉想笑,但没等他笑出声,就被帐篷外一阵纷乱给搅了。
“它们,它们又围上来了,出击!快出击!”
人们慌张的脚步声,拿起武器的叮当声,牵起军马的嘶鸣声,混合荒原上不变的呼呼风声,格外嘈杂。
帐篷帘被上官辍翻开,他看了帐篷里的两人一眼,仍是那不变的亲切笑容,说:“李善兄弟,又有怪物出现了,看来我们得走了。你赶快收拾好……”
上官辍的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帐篷外传来一声令人胆寒的怒吼!
“赫吼!”
李善眉毛一挑,脸上讶然失色。
“这是,屠夫?!”
他对这吼声极其熟悉。
以前,方紫月曾带他杀过一种被叫做屠夫的怪物。
这类怪物往往不是由实力强大的野兽进化而来,而大多数由不怀好意的人用无数的野兽尸首拼接,再给予一个凶残的灵魂。
它有一个巨大臃肿,像是小山包一样的身子,手里拿着巨大的铁链锤或狼牙棒。
屠夫是最凶残的杀人巨兽!
如今一听到帐篷外的怒吼,李善就已经确定了前来袭击的怪物身份。
他也知道,现在连憎恶都聚集不起的身体,根本不是这凶兽的对手。
他能想到的,就只有怎么逃走而已。
“屠夫?这还真是一个恰当的名字。这一路来,我们好几个兄弟就死在了这屠夫的手里。”
上官辍反复了几遍“屠夫”,再看向李善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敬意。
李善明白当前的形势,自己只有和上官辍合作,才能有生还的可能性。
再次把昏迷不醒的方紫月绑在身上,李善跟着上官辍,出了去。
营地里凌乱不堪。近处散落各种兵器,衣物,篝火也被踢得七零八落。
往外看去,可见不远处的荒野上有一个黑色的“小山包”正在和几个骑兵激战。
骑兵从营地里跨马出征,但不见一个回来。
“少主,快点从这边走。”
由一个亲兵,上官辍带着李善,很快绕到了营地的后边。
这里是远离战场的一小块平地。
两匹战马候着,
其中一匹这时侧躺在地上,抽搐不已,领路来的亲兵正在焦急地医治,看来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此时,不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
上官辍眼见这情景,听着自己属下传来的惨叫声,眼红不已,顿时抽剑出鞘,焦急地道:“李善兄弟带这姑娘先走,我们留下来!”
“少主,少主,怪物们都把营地包围得死死的,而上官大人就您这么一位儿子。我大可以去支援,少主请快快逃离这鬼地方吧!”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来!”
上官辍咬牙切齿地看着远处的战场,拳头紧攥,转过身来,郑重地对李善道。
“李善兄弟,请回去告诉我父亲,就说他儿子没有完成他给的任务,但没有给他老人家丢脸!”
李善在一边耳熏目染,要他怎么才能领下才刚刚见过一面的上官少主这一份大礼?
要是答应了,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
黑夜笼罩。
近处鸦雀无声,战马不安的喘息清晰传到几人的耳朵里,而远处的战场血肉横飞,喊杀阵阵。
李善心里在快速地计算着,忽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对上官辍道。
“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任何该活着的人,都没必要去死。”
李善想到的办法,是让上官辍带着方紫月走,而他留下来。
他心知现在的状态远远不能战胜屠夫,但他好歹有过和它战斗的经验,应该能带一些人逃出去。
而上官辍身为上官家的少主,于情于理,都能更好地带方紫月回到她的家人身边。
话毕,李善轻轻地把背上的方紫月解下。
月光洒满了方紫月的娇躯。她沉沉睡着了,睫毛长长的,像极了童话里的睡美人。
李善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口。
他本想就此与她告别,但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瞬间紧紧抱住了她,任由自己眼里泊泊的泪水流了出来。
“……我就只能保护你到这儿了。别怪我,你是刁蛮的狼女,是任性的方大小姐,是猎物,而我是猎人,我们始终不是一路人啊……”
“她难道就是?!”
一边站立的上官辍全身一震!
他默然地低下头去,忽地他又抬起头来,现出凶狠的眼色。
悄悄地走到李善的背后,抽出了腰间的刀——正处在伤痛中的李善,没有注意到上官辍的异动。
“咚!”
上官辍一个刀背,磕中了李善的后脖颈。
李善发出一声闷哼,立即瘫倒在了方紫月的身上。鬼使神差使得两人依偎在了一起。
“少主,您这是在干嘛?”亲兵很是惊疑地看着上官辍,不解问道。
上官辍收刀,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虚假的宴会,都散了吧。”
上官辍不忍去看一眼地上偎依的两人,骂着他自己。
“以前的我真是一个混蛋,仗着家族,吃饭耍赖账,嫖妓不给钱,还拿兄弟们当猴使。但就在前晚,多少兄弟为了我这个混蛋而甘愿去了!兄弟们的情,让我明白了——我是上官辍!我是少主,我是你们的统领。我要,对你们每一条生命负责!”
“我为做一件错事而来,如今不如为做一件好事,畅畅快快地赴死!”
上官辍的声音抑扬顿挫,语气间又含着浪子回头的悲号,壮士赴死前的悲鸣。
就连风听得都悲凉了几分。
两人把昏厥的李善和方紫月两人抱起,绑在了马背上。
“马儿啊马儿,希望你能听懂人话,把他们安全地带出去吧。”
等到把两人都安置好,上官辍走近战马,对着它的耳朵,不舍地轻声道,随后猛地一拍马屁股,使得战马惊叫一声,飞奔而去。
看着战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在上官辍清秀又略显得污垢的脸颊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不会想到,今晚的一幕,会是多年后,他遭遇了大喜大悲,无怨无悔的一生中,最为骄傲的谢幕。
皎洁的月光下,一匹战马载着昏迷不醒的李善和方紫月飞驰而去。
而留在原地的上官辍等三人,则是在一声怒吼后,冲向了正战火纷飞的营地。
“兄弟们,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