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糕点的作坊便建立在村口百丈远的地方,突然从村口涌进一片如暗涌海浪的人群。
覃金前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出现在人们眼前,潇洒的骑在马上,身穿一袭蓝青色官服,衣领处绣着赤火之纹,腰间赤红的绶带缀着同色的玛瑙,骑马的同时随着身子上下晃动,宽袖在缰绳的两侧起伏,像是两扇宽大的蝶翼煽动。
远远望起来显得威风异常。
这算是鬼彻他们这段日子里第一次见到的文官穿官服出现了,只可惜是个冒充的。
若不是知晓事情的前后因果,有那么一瞬还真让人觉得这个“覃金前”有那么点英气和官威,这也间接的说明马背上的盗贼似乎已经彻底融入镇长这个角色。
等到这位镇长大人骑马来到糕点作坊附近十丈远的距离时,鬼彻这才看清人的脸容。
身形和赵兴发没什么区别,都属于高大又微胖的类型,黑亮的长发被整齐规整的束起,依稀可以看到他发间的白发,整个人气韵看起来是那么的文质彬彬,一团和气。
从表面来看,谁会想到这位镇长是杀人如麻的匪徒?
使得鬼彻也不得不佩服,这凡间鬼医给人置换脸容的本事好生了得,虽没见过覃金前的画像,但他可以透过六道轮回眼看清这皮相下魂魄真正的模样,里外两张脸容粗狂与文雅,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也难怪宋向荣会分辨不出真假。
但只要稍作观察就会发现,覃金前狭长锐利的黑眸里藏掩着浓浓的杀戮之气,这可不是一般文官该有的东西。
起初覃金前也很淡定,以为眼前这拨人不过是从外地而来做生意的,不打招呼想擅自开工,教训一顿就能解决,顺便扣下工程和钱财,一举两得。
还没高兴片刻,他身子突然一怔,凝视着宋向荣的脸容,挽起累人的宽袖,露出一双大而粗糙的麦色双手,大声呵斥的说道:“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宋、向、荣!”
宋向荣负手而立,一脸凝重而又不屑的傲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的脸。”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简直是揉入骨血的深刻!
在覃金前的心里,用“阴魂不散”来形容宋向荣再适合不过,他咬牙切齿的骑着马,为防止突然冒出的意外,故意和宋向荣保持开三丈远的距离,用着同样傲然的语气说道:“看来这一切都是你在出谋划则的捣鬼,我说怎么好好的穷乡僻壤会开什么糕点作坊,没想到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这些年会躲在这里!?”
二十年的时间,还真是把这个贼匪培养成会装腔作势的官员,明明是假的却能这样理直气壮的摆着官威。
宋向荣愤怒的仰起头,上年纪而浑浊的双眸像是燃烧着汹汹烈火,不卑不亢的讥讽道:“大丈夫,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一直在来福村等着你,等着揭露你这贼人的恶行!何来躲避之说?”
虽没有那威风的官服穿着身上,但宋向荣的气势成绝对的压倒性,抬手横扫着眼前黑压压的武林高手,二十多个人全都是以前追随覃金前的匪贼 ,正气凌然的哼声说道:“反倒是你们这些妄想试图控制朗朗乾坤的万恶之人,一直躲避在黑暗中,见不得任何光亮!”
覃金前对于宋向荣是这样的反应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在二十年前他就曾见识过这个男人铮铮铁骨拒不妥协的样子 ,为了所谓的正义,宋向荣可以忍受亲眼目睹自己的儿子被活生生的千刀万剐的场面,更何况是他不痛不痒的话语。
想起当年宋向荣那双嗜血仇恨的双眸,他心中畅快起来,狂笑的说道:“哈哈哈哈,你们这些文人官员多半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最后不也诚服在我这山莽野夫的脚下?你是没见过附近官员们拿到我送去的金银后,那贪婪不知足的表情,和我们贼匪有什么区别?!看你也是条汉子,能和我耗二十年之久,今天我送你个痛快的了断!”
鬼彻他们一直安静的坐在不远处,若是不说话仿佛根本没人会发现,像是融入环境的自然景象,听着这两人诉说着二十年的恩怨情仇。
看着覃金前越发狂妄自得的状态,鬼彻的脸上露出坏笑,最喜欢看那飞上云端又跌入谷底的表情,终于开口说道:“ 啧啧啧啧,连‘痛快了断’这种福气都没有的人,也不知骑在马背上吹什么牛?”
突然有别人的出声,这才引起覃金前的注意,他寻着声音在看到鬼彻他们时,着实吓了一跳,也不知这两位般般入画的俊男美女到底是怎么隐藏起来的?作为习武之人的他连一点气息都未曾察觉。
而在现场,骑马又说话的只有覃金前一人,现在听到鬼彻为宋向荣说话,覃金前早已忘记追究这两人的来历,一口咬定的说道:“怎么?宋老头你还想学当年找帮手?你觉得言天逸一家子被你拖累的还不够惨么?哈哈哈哈哈哈!一代武林大侠,染月山庄庄主被盘龙道长的鬼灵之物活活撕咬而死,啧啧啧啧,当真是可惜啊。”
可能是在诉说当年之事时,覃金前脑子里有强烈的画面感,他的笑意大的几乎响彻整个村子,让人听着毛骨悚然,白溪月被这讨厌的笑声弄得赶紧捂住耳朵,从石头上站起身子,指着笑的疯癫的覃金前,像是小孩吵架的大声喊道:“你这坏蛋得意的有点太早了吧?那个盘龙道长现在可以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我不信你还能找来更厉害的鬼怪?”
覃金前听到盘龙道长的死讯,笑声顿时被戛然而止,把脸向前一凑,表情凶狠的质问道:“什么?!盘龙道长死了?!”紧接着又自我否认的摇头道:“是谁杀了他?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盘龙道长在覃金前眼里是他最大的靠山和武器,当年因为荆北城慕安风治军有道的缘故,他们这一带的贼匪几乎是每天都会被杀灭一波,当时还是贼匪的覃金前只觉得要死就死个痛快!抱着试试的心态,决定冒充朝廷官员。
除去请鬼医整改脸容和雇佣邪道的杀手,事态的发展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而来的,他本以为在遇到言天逸这个坎的时候,他们是必死无疑,没想到盘龙道长在关键时刻祭出鬼怪阴灵子!逆转了整个局势的发展。
在拥有盘龙道长这种强大后盾之后,他和赵兴发开始无所顾忌的杀人,销毁证据,尝试起各种邪路子的手段捞金,渐渐的掌控整个良吉镇,当然他也会背地里送盘龙道长饲养阴灵子的“食物”——新鲜的婴儿。
只有盘龙道长越强大,他们的权利才会越大,指不定将来还能掌控荆北城,所以他绝对不允许盘龙道长死去!
鬼彻看着覃金前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摆手宽慰的说道:“这怎么就不可能呢?你不要用那种吓人的眼神盯着我们啊 ,白胡子老道啊,可是被你的小舅子亲自用利刃杀掉的,不信的话,自己来看看尸体喽,匕首到现在还在后背插着呢。”
说着他拉着正在气头的白溪月走到与大地亲密接触,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绷带尸体前向覃金前示意。
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让覃金前瞬间脑子充血的发胀,盯着地上那具后背被血水浸染成铁锈红的尸体,再看尸体后背那把匕首,正是盘龙道长用来断金取石的利刃,早已气的浑身颤抖。
覃金前知道赵兴发对于把从良吉镇赚来一半的钱给盘龙道长早就心生不满,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会下毒手的杀了这座大靠山。
盘龙道长前几天被人教训受挫,身受重伤,但这并不代表盘龙道长再也没了用处,鬼怪没了还可以再养啊!杀了盘龙道长,他们现在和普通懂武功的贼匪有什么区别?
对于已经无法挽回的事实,覃金前发狂的抓住自己马脖上的鬃毛,使劲一拉扯连毛带皮的血淋淋的拽了下来,用力甩在地上,马儿因为收到惊吓和强烈的痛楚,当即仰头悲鸣嘶喊一声,发狂跳动身子,试图将马背上的人摔下来。
覃金前一个翻身跳下马,从侧面朝着马腹飞踢而去,只听到脚陷入马肚子的沉闷声响,马“咚”一声从侧面翻倒在地上,挣扎了几次,不在动弹,再也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发泄完鼎盛怒气的覃金前,此时剧烈起伏的胸口已经平缓不少,朝着马儿的尸体上啐了一口唾沫,粗气的说道:“油蒙住心神的蠢货!也不看看到底是靠谁而活!”
没有了盘龙道长,现在的覃金前像是失去翅膀的鸟儿,他抬头看着身边的人们,暗暗庆幸还好在来之前,决定带着身边所有的武林高手撑撑场面,指着宋向荣和鬼彻他们,狠毒的说道:“今天你们三个人谁也别想从来福村出去!”
覃金前说着说着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伪装的面具彻底崩裂开,一身的土匪流氓的做派,对着时刻等候指令的杀手们命令的说道:“给我杀了他们三个人,再给我屠村!一个活口都不留!把这来福村给我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消失!统统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