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南疆喋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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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四二,劝君出山用意良苦,拒卿不仕决心坚定

陈二柱走后,少卿将石桌和地面收拾干净,再将餐具洗好归位,又出洞去到附近山上转了一圈,回到石屋后,已是掌灯时分,方以智依然酣睡不醒。少卿将石屋矮几上的油灯点亮,见方以智的枕头旁边堆放着一些书籍和手稿,少卿一时无聊,便将它们和油灯一起拿出去放在石桌上,坐在那把竹椅上就着油灯翻阅起来。那些书籍大都是一些医药典籍,少卿看了一会,有些兴味索然,便又看起手稿来。

这些手稿都是一些时人的诗集文集钞录,有王夫之、黄宗羲、瞿轼耜、张煌言以及方以智本人等,另外还有方以智未完成的两部著作手稿——《物理小识》和《通雅》。少卿见这些作者都是自己慕名已久的人物,便兴致勃勃地阅读起来。当读到方以智的两部未完手稿时,不觉为他广博的学识和横溢的才华而惊叹不已,在深憾朝廷不能用此一流奇才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清人的识才眼光。

少卿正看得入迷,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忽听方以智在石屋内叫道:“是徐小友在外面么?”

少卿听得叫声,赶紧放下手稿,点着油灯进了石屋,只见方以智和衣靠在床头石壁上,见少卿进来,便问道:“二柱走了么?”

少卿道:“前辈你醒了?二柱黄昏时就走了。”

“现在甚么时候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早了,大概半夜了吧!”

“你在外面干啥呢?”

“我见前辈睡得正香,不敢相扰,便将前辈枕畔的书稿拿到屋外去翻阅,虽为打发时光,却自是收获不小。”

方以智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想这次醉得这么厉害,让小友见笑了。”边说边要翻身起床。

少卿见状,赶紧上前扶着道:“前辈你想干啥呢?”

方以智道:“口渴得很,出去喝口水。”

少卿连忙将他拦着道:“前辈快躺下,小子这就给你烧水去。”

方以智在少卿的拦阻下只得重新上床,将被子盖着下半身,上半身靠在石壁上对少卿说道:“你不消去烧开水,就将那井里的水给我舀一碗进来就成,这样醒酒也更快些。”

少卿道:“这样不好吧,喝凉水对你身体不利。”

方以智笑道:“没甚么不利的,这可是真正的甘泉,又甜又干净,我一直都是这么喝的,你让我喝开水我反而不习惯。”

少卿听他这样说,便起身去外面石室给他舀了一碗井水进来,方以智一口气喝干,将青花斗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抹了抹胸口道:“嗨,这下可舒服多了。”

少卿见方以智已经完全清醒,便再次出屋将那把竹椅子提进来,坐在床边,准备和方以智好好谈谈。

少卿刚坐下,倒是方以智先开口道:“小友这次费这么大的功夫来见贫僧,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吧?”

少卿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感叹道:“小子刚才拜读前辈的两部著述,虽然都未完稿,但那现有的内容已令小子惊诧莫名,足见前辈学问之渊博,堪称深不见底,广不见边,同时也证明小子这一番辛苦求见,实在是太值得了!”

方以智淡淡一笑道;“也没啥大不了的,不过是贫僧山居少趣,聊以打发时日而已。”

放卿又问道:“前辈既然自知山居少趣,何以非得要如此不可呢?难道真的要终老深山,而不能用你的一身所学为世人做点实事吗?”

方以智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这世道,又到哪里去做实事呢?那天在衡州府的情况,你都看见了,屯齐也要贫僧去做实事,你说我能答应么?”

少卿道:“你当然不能答应了,否则你就是助纣为虐了。不过除了清人那里,前辈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方以智眼睛怔怔地望着壁顶,半晌方才答道:“茫茫人海,滔滔浊世,怕是只有这深山老林才是贫僧的立足之地了。”

少卿有心要说他出山,便继续说道:“前辈既是大明臣子,目下大明虽说山河破碎,但毕竟尚存半壁江山,前辈何不再度出山,为我大明效力呢?”

方以见说,再度将少卿打量了一番道:“如此说来,小哥儿目下是在为大明做事了,专程来游说贫僧的了?”

少卿想了想道:“正是,前辈以为如何?”

方以智沉吟片刻,喃喃道:“像你这样的人才为朝廷效力,但愿这是大明之幸,而不是小哥儿之祸!”

少卿一时不明就里,讶然问道:“前辈此话怎讲?”

方以智道:“目下的‘大明’究竟是甚么概念,在你我心中可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在你,很可能是希望所在,而在我,则是不可雕的的朽木也!”

少卿惊问道:“不知前辈何出此言?”

方以智道:“当下的‘大明’究竟是甚么货色,贫僧可说是早有领教的了,贫僧身为大明子民,不是不想为大明做事,然而实在是没法做啊!”

少卿知道对方曾在崇祯、弘光、永历几朝都作过官,但他究竟经历了些甚么,自己却是知之甚少,想必是极度灰心失望的吧?要不也不会遁迹山林,并说出方才那番言语的了。不过他并未死心,还是希望能尽自己最大努力说服对方,于是说道:“小子虽不知道前辈当初在朝廷经历了哪些冤屈和磨难,不过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伸能屈,前辈当以民族大节为重啊,岂可纠缠于个人恩怨得失,置国家民族于不过而偷安荒野?”

方以智沉吟片刻道:“按说,小哥儿没有贫僧感同身受的经历,是没资格教训我的,不过贫僧并不怪你,因为你自有你的经历,而且出发点法也没有错。”

少卿赶紧说道:“小子岂敢教训前辈,实在是言出肺腑不能自已,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千万见谅!”

方以智笑道:“小哥儿并没有冒犯贫僧,贫僧也非鸡肠小肚之辈,不过各人积经历感受不同而已,贫僧非但不会怪你,反倒对你的那一份赤胆忠心颇为佩服,不过在贫僧来说,却是早已心如死灰了。”

见少卿依然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方以智继续道:“这么给你说吧,抛开个人恩怨不谈,在贫僧看来,朱由榔那人,根本就不堪大任,朝廷内部奸人当道,派别林立不说,他自己做事却又左右摇摆,毫无主见,而且胆小怕事,没有担当,自执政以来,一有风吹草动就只顾逃跑,在贫僧眼里,可说就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他那小朝廷其实早已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有没有贫僧都是一样。贫僧知道小哥儿当下正在为他办事,我这样说也是是言出肺腑,也请小哥儿不要见怪。不过也许小哥儿目前在朝廷的情况和贫僧当初又有不同,当如何处之,也请小哥儿自酌,不必为贫僧的话所左右。”

少卿明白,方以智的话并不是没有道里,只是他可没有方以智那么悲观,于是辩道:“前辈的话虽然也是言出至诚,不过小子觉得,对皇上的看法或有偏见,或者说并不全面,在小子眼中,皇上为人虽然中庸却并不昏庸,而且宅心仁厚,大有仁君之范。”

方以智显得有些无奈道:“你说的这些贫僧又何尝不知,然而仁君不等于明君,也许你在朝时日无多,对你的皇上还没有深入了解。总之贫僧对他是不抱希望的了。”

少卿闻言,赶紧申明道:“其实小子并未在朝为官,对皇上也只有一面之缘。”

方以智疑惑道:“唔,你是说你并未在朝为朱由榔办事?”

少卿正色道:“小子虽未在朝,却在办事,目前在李定国将军帐下奔波,不过却不是在为哪个人办事,而是在为国办事,为整个大明办事。莫非前辈认为李定国也同样不堪造就么?”

方以智仿佛明白了甚么,又看了看少卿道:“原来如此,小哥儿的胸襟和热血,倒真的有些令人失敬了。说起李定国,确实也不失为一条汉子,虽然出身盗贼,投诚后也算是忠心耿耿。收云贵,复广西,斩两王,拾民心,贫僧我也是由衷敬佩的了。不过只怕也还是独木难支将倾之厦,况且他们大西军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孙可望又是司马召之心,路人皆知,总之,大明就算有你和李定国这样的忠勇之士,贫僧对它的前途依然不看好,而你也不必再劝贫僧,还是让我潜心学业,力争为后世留下点有价值的东西吧!”

少卿见方以智把话都说到这一步了,知道再怎么劝他出山也是徒然,于是便退而求其次,看看他肯不肯、能不能为自己解开藏宝图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