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南疆喋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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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三九,明故臣宁死不改志,清大将惜才终放生

屯齐在和尚身边踱了几步,依然和和气气道:“好吧,既然你不愿说,那还是由本帅来说吧。方以智,字密之,出身于安徽桐城儒学世家,崇祯十三年进士,祖上数代皆在前朝为官,却又都不见容于当朝,每每蒙冤受陷。不过说到学问,还是要首推大师你,但凡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医工农商,金石书画等等,可说无一不精,真可谓之通古博今的全才,也曾一度在前崇侦朝、伪弘光朝和伪永历朝为官,却又同样不见容于当政者,心灰意冷之下一度出家为僧,自号药地,表面看似乎是在浪迹江湖,辛苦谋生,其实却是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著书立说,我说得可对?”

听完屯齐这番话,少卿兀自吃了一惊,因他曾听师父说起过方以智其人,内容和刚才屯齐所叙大同小异,不过师父当初在谈论他时,只说他是当今宇内罕见的博学通才,并未说到他出家之事,想必其时他还未出家吧。少卿犹记得师父当初的神情间充满了怎样的推崇之意,并称今生若不能得以结交此人,当为生平一大憾事,不想今日自己即能在此得遇此人,心中一时感慨无已,同时还禁不住产生了一个想法,说不定此人就能破了那藏宝图之谜也未可知。心念及此,便悄悄地将几枚铜子扣于手中,心说今天决不能让屯齐加害于他,他已下了决心,一旦屯齐流露出加害迹象,即不顾一切地对其出手相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将他救出这府衙。

方以智等屯齐说完,谈谈笑道:“大人既然知道贫僧是谁,把我拘来又是何意?”

屯齐也笑道:“我的本意是要把大师请来的,是下面人不会办事。本帅刚才已经说过他们了,还望大师不要介意。”

“好吧,那你把我请来又是何意?”

“这么说吧,本朝有个必收人才名单录,而大师大名就是其中之一,朝廷一直都在照会各部四处寻访和收罗,而本人也觉得像大师这样的稀缺人才就这么弃置荒野,确实怪可惜的,心想哪天给我碰到就好了,没想到真的就这么好运气,得知大师你居然就这衡州城内,你说,这对你和我来说,是不是都很幸运呢?”

“对贫僧来说,这哪是甚么幸运,真是不幸得很呢!贫僧本是来寻访老友的,谁知竟撞在你的罗网里,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对贫僧这样的方外之人还这么上心。”

“大师怎么能这样说呢,只要大师肯为我朝效力,不仅是我朝之幸,对大师来说也是一个机遇和转折,从此飞黄腾达,一改愁苦憋屈的命运根本不是问题,怎么能说这是不幸呢?”

“那只是你的看法,贫僧我早已跳出三界之外,既已脱离苦海,又何须再入牢笼?”

屯齐一时无语,思索片刻后又接道:“我看大师未必就六根清静了,出家也未必心甘情愿,当年那个写出‘凌云久动江湖气,仗剑时成风雨声。海内只今信寥落,?龙眠山下有狂生’这等豪迈诗句的博学鸿儒,岂肯就此甘心与清灯古佛为伴,终老此身?”

方以智略显惊讶道:“没想到大人对贫僧还有些研究。”

屯齐笑道:“为了俘获你的心,不做些功课行吗?希望大师不要辜负了本帅的一片苦心!”

方以智毫不犹豫道:“这个就不劳大人费心了,贫僧早已心如止水,甚么愁苦憋屈,甚么飞黄腾达,贫僧一概视若浮云,大人若是真的体恤贫僧,不如就放贫僧回归林泉,老此终身,那就是大人莫大的恩惠了。”

屯齐立马道:“那怎么能成,朝廷求才心切,对人才必收录上的每一个人才,都可说是望眼欲穿,今本帅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师,岂肯就此放你归去?大师也不可太过固执。”

“那你要怎么样?”

“跟随本帅,待回朝之日,好歹都要让你做个大官才能了账。这个本帅敢以性命担保,请大师一定要相信!”

“要是贫僧说‘不’呢?”

屯齐肃然道:“那就有些不好办了,实话告诉你,如果大师执意不从,为了避免你再度为伪明所用,与我朝为敌,说不得只好将你杀了,虽说这未免暴殄天物,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希望大师不要与本帅为难。”

方以智也正容道:“贫僧也不妨实话实话告诉大人,要想让贫僧为贵朝所用,恐怕比杀了我还难,既然事在两难,那就请大人还是将我杀了吧!”说罢将双眼闭上,一副“言尽于此,不必多言”的样子。

屯齐似乎确实显得有些为难,在方以智身边踱来踱去,好半天没有说话。房上的少卿也是屏息凝气,密切注视着屯齐的举动。

终于,屯齐说话了:“大师既然如此固执,确实叫本帅好生为难,真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我看这样吧,本帅不妨再给你一次机会。人人都说方以智学识渊博,才思敏捷,天下似乎没有能难倒他的问题,本帅就来试上一试,出道题目请大师应对。”

方以智听屯齐如此说,仿佛也来了兴趣,将眼睛睁开道:“大人请说。”

“请大师说一句话,若是真话,就跟本帅到我大清去做官,若是假话,就让我杀了你,唯有说一句既不真又不假的话,方能放你归去,时间上不用急,本帅不催你,大师尽管考虑。”

方以智闻言,闭目沉思起来,无片时,忽地睁开眼大叫一声:“方以智必将死于清人之手。”言罢哈哈大笑。

屯齐先是一愣,半晌方反应过来,也禁不住失笑道:“好个聪明的人儿!”随即挥了挥手道:“也罢,本帅算是服了你了,大师这就去吧!”

那方以智当真老实不客气地不转身而去,众清兵见屯齐已发了话,以此并不阻拦。

一个清兵小头目似乎并不甘心,上前问屯齐道:“大将军这就放他走么?他刚才那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屯齐反问道:“你说呢?”

见那小头目愣怔半天,依然回不过神来,众清兵也是满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屯齐只得解释道:“他刚才说的是‘方以智必将死于清人之手’,说是假话吧,我就得杀了他,那么他就当真死在清人的手里,那就岂不是又成了真话?按照约定,他既说了真话,我就得让他做官,可我都把他给杀了,又怎么做官呢?只有我不杀他,才能使他说的成为假话,可他既然说了假话,自然就不能让他去做官了,所以我既不能杀他,又不能让他去做官,那就只好放他走了。”

屯齐这一番解释,总算把众清兵脑子里弯子给绕顺了,那小头目在佩服方以智聪明的同时,仍然心有不甘地说道:“就算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大将军不如索性一刀将他杀了岂不干脆,却还要费这么大劲去和他兜圈子,斗脑子,最后还得将他放了,真不知大将军您是怎么想的,难道大将军真的就那么爱惜人才-,宁愿让他为敌人所用,也舍不得杀掉么?”

屯齐略为不悦道:“本帅该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教。”那小头目连忙低头躬腰,口称“不敢”

屯齐知道其实这小头目的疑问,也是在场众清兵的疑问,便叹了一口气道:“要想征服一个人或一个民族,杀人可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事,难的是征服他们的意志和决心,使其对你心服口服,甘愿称臣。本帅之所以放了方以智,一者确实爱惜其才,二者也是想征服他的心,希望有朝一日能为我朝所用,就算他现在不服,一待政局稳定,我朝在治理上做得风生水起,到时像他这样的人才只怕还会不请自来,现在将他杀了,干脆倒是干脆,只是又起甚么作用呢?至于说到为敌人所用,那倒不必担心,因为这人正是对他的朝廷失望透顶,方才去而不返,继而出家为僧的,只怕现在就算朱由榔亲自去请他,效果也不会比我更好,只要他不再与我朝为敌,纵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让他终老林泉,又有甚么关系呢?”一席话说得众清兵不住点头。

少卿在刚开始时,一直将心弦绷得紧紧的,既怕屯齐杀害方以智,又怕方以智为屯齐所惑,当真就此投向了清人,见此事得以如此结局,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在佩服方以智机智和才华的同时,更为他的气节所感。他在房顶早已将方以智的踪迹看得分明,见堂内清兵散去,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飘然下房,一路追踪方以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