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候,是在一个天气格外明朗的春天,那时候九州的樱花都齐齐的盛放,然后齐齐的凋零了。
于是,我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叫樱逝。
樱花的凋逝。
我有一对很恩爱的父母,尽管他们在我还未成年之前就双双殉情而死,我还有一个格外美丽的姐姐,尽管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听村里面的人说,姐姐一定是九州最漂亮的女子,她有夏日的热情,秋季的丰韵还有冬的冷若冰霜。
她会嫁给黎国最英俊的王上,因为,她会参加这一届的秀女选拔比赛。
我听了也只是笑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永远一片死寂。
我想,姐姐一定会成功的。
因为这么多年来,她想要的东西从来,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我在一个下着雨的清晨,从茅草屋的榻上醒过来,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无尽的黑暗。
我摸索着起来,推开竹子做成的屋门,就可以闻见满世界细雨的味道,湿润的空气里,就连昨夜夜来香的香气也滞留着淡淡的味道。
我伸出手,只能接住点点微凉的感觉。
我轻轻的无声的笑了,又摸索着回到了屋子里,桌上面可以嗅到昨夜剩下的饭菜味道。
今晨送早饭的人并没有来,按照以往的惯例,若是早饭没有在鸡鸣之后送来,那么这一天都不会有人送饭来。我如同熟悉了千万遍一样,坐在了桌子的前面,摸到了筷子,然后摸到了碗,不管饭菜有多么的冰凉,一口一口的吃着,直到有些疼痛的胃终于没有那么痛苦,我才停下来。
我走出门,下雨天是我最喜欢的日子,我站在茅草屋前的雨水里,任凭那些细雨洒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上,就让我觉得自己其实还活着。
上山打柴的柴夫有时候会同我说些话,他会说,为什么眼睛看不见了还要住在山谷里,为什么不去村里住,云云零零总总会说许久,然后才回离开。
有时候我也会遇见那个从很远地方来到山谷里为重病的丈夫采药的妇人,妇人心地善良,陪着我就会一整日,她会和我说,我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就是我的眼睛……
如果不是我的眼睛,如果不是我的眼睛……
她说,如果不是我的眼睛我就会是比王上现如今最*爱的妃子璃妃还要美丽。
我问她,我说你说的璃妃她本名是叫什么名字?
妇人就会告诉我,她的本名是木璃。
然后我就会笑一笑,并不在意这样的比较,因为那个人,因为那个叫木璃的女子,是我唯一在世上最熟悉的女子。
之后,妇人会看看天气,跟我说说那些我并不知道的,关于山谷外面的事情。
山谷外面有什么呢?
那里层层的台阶,重重的楼阁,高高的白塔,还有人来人往的街道,街道上都是小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有花灯,有糖人,有山楂做成的糖葫芦还有皮影戏……那里的东西数不胜数,有趣极了。
遇见天晴极好的时候,王都宫殿里就会有神妃娘娘派使者下来,沿途洒下钱币,接济生活不好的穷人,然后大家那*里都会有肉吃。
也有王上前往白马寺祭拜神灵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街道上最安静的时候,天空是最美丽的蔚蓝,云朵是最好看的洁白,空气里都会飘荡着花的香味,沿途都是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的迤逦身影。看起来真是既尊贵又漂亮。
妇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里全部都是羨艳然后声音里会出现一丝不属于她自己生活的憧憬。
而我只是静静的听着,不去想天空的蓝色究竟是怎样一种颜色,不去想身着宫装的女子究竟有着多么迤逦的身影。
因为那些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从未。
我想象不出蓝色是什么颜色,而而所谓漂亮又是怎样一种诠释。
因为,我从出生便是残疾的。
我的眼睛看不清楚诸天万界所有的风景,就好像,我不知道我还会守着这个山谷多少年。
妇人会在日光已经不再温暖的时候离开,离开的时候,她会把她从山上专门为我找到的野山果树苗栽种在我的屋前,她说等到来年的秋天就会有红彤彤的山果成熟凭借我惊人的嗅觉,一定可以伸手就摘到。
我对她表示了感谢,然后我问她我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说她的名字是林金。
我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然后跟她道别。
她走的时候,我能感觉的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可是我还是静静的注视着她脚步声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心里面是什么感觉。
可是突然之间,她又在不远处喊了我的名字,她说:“樱逝,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女孩子,希望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想她可能不会再出现了,于是很释然的说:“一定会的。”
听到我的回答,她笑了,年轻妇人的嗓音在偌大的山谷里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人心,褪去了成过亲这层面纱,妇人几乎可以成为一个妖娆绝代的佳人子,那种感觉绝对不是一个不经人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可以比拟的,可是我还是笑了。
我说:“也许你不记得我了。”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三岁,等你出来,或者,正值青春年华,我等着你。”
我心里苦笑,想到会出谷,这想法几乎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可是我不能让她失望,“如果我出谷会去找你。”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她笑了几声,声音温婉悦耳,如同山泉的流动,似水的温柔。
然后她的脚步就渐渐的消失在我的耳朵里。
知道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我成年,直到我十六岁,我都没有出谷过,我也没有再见到林金,而关于我的姐姐木璃也从此在她当上璃妃的尊贵位置之后杳无音信。
我依旧隔三差五有人送吃食来,这才没有饿死在这荒郊野外。
而那一年,关于我和林金一起种下的野生山果,也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在第二天的秋天硕果累累。
日子便这么贫乏的过去了,我每日如同一个等死之人,在这世上苟且偷生,不能生活自理,就如同一个废人,可是我却一直觉得,我的眼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会好的。
当三年之前的樵夫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声音泛着沧桑,半苍老的男子了。
见到我,他依旧如同三年之前一样跟我说山谷外面的世界,说外面的事。
生活让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可是却沉淀了岁月的味道,淡淡的,让人沉迷。
我想起了我许久许久没有见过面的姐姐,于是我问他,我说:“你还记得三年之前,尊贵后宫的璃妃么?不知道现如今她事事还好?”
樵夫并没有深究我为何会问起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尊贵无比的女子,不过他还是很细致的回答了我的问题,他说:“近三年后宫内斗格外厉害,听说死了不少人,那位璃妃娘娘听说在宫里如鱼得水,独善其身,两年前给王上生了个小公主,晋升了贵妃之位,现如今已经是璃贵妃。”
我闻言,终于放下心了,笑笑,“她也是个好福气的。”
樵夫听到我说的话,叹息一声:“一入宫门深似海,璃贵妃虽说貌美心有计谋,可她出生太低王上让她一个贵妃之位,已经是无上的殊荣,现如今她并无皇子傍身,恐怕这一生都没有办法高升,只能看着后位心力不济,可悲可叹。”
我皱起了眉,“为何一定要当上皇后,这般不好么?”荣华富贵已经在手,孩子也有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樵夫似乎被我的言论逗笑了,他伸手从树上摘了一个果子,边吃边说:“小女子,你就是心思单纯,你想想呐这身在后宫,哪有女子不想当皇后的?哪有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得儿子就是未来的储君?而自己成了皇后之后可以顺当的成为太后?”
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从某一方面而言,我是赞同他的观点的,因为木璃是那样的女子,她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不到手的。
可是,我总想着,我们还是和曾经一样,父母都还健在的时候一样,快乐的如同新燕,而不是各奔东西,各有各的活法。
“小女子,你且留在这里好生活日子,别想太多。”樵夫清楚我的不谙世事,劝解道,“这世上的好些东西啊,你不需要想的太过透彻,毕竟与你无干。”
我囫囵吞枣一般的点点头,也不否决他的说法,因为我只一个瞎子就算是我有什么想法,也没有多少人来听,除了她……
我想起了林金。
于是我无意识的问了一句:“您是否认识一位姓林名金的女子?若是认识不知她现如今情形如何?”
樵夫似乎被我说的名字呆住了,许久才出口问:“你说的可是当今离王爷的王妃林金是也?”
这一下轮到我吃惊:“你说她是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