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日子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也不知怎么了,我开始喜欢听一些格外忧愁的诗词。
离岸不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呆在院落里,而是喜欢跑去花楼的舞台后场,寻觅一处角落,静静的坐着,听花楼里面的名伶在高台之上的且歌且舞,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一生就这样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
然后,离岸就会找到我,把我抱回院落,然后静静的陪着我。
有时候他也会问,我是不是依旧还想要登上高台,舞一曲盛世长安。
我却摇摇头,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的,我现在早已经不是曾经的重楼,我没有她的天资聪慧,也没有足够令人神魂颠倒的舞蹈,他不会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从来就不是什么雍容华贵,不是所谓辰王殿下的侍妾,而是做一个普通人,有普通的情感,有普通的爱人,一直陪在我身边,看闲庭流云,花开花落,也许那个人不会是离岸,也没有关系。
离岸对我越来越好,好到让我感觉到害怕,他会日夜的都陪在我身边,我只要看了哪件物器一眼,那就会属于我,谁只要对我一点点不喜,那人就会立刻消失在王都,他常常盯着我看,一看就是一整日,眼神深邃,黑暗无光,我几乎不敢去接触他的目光,那会让我觉得,我自己就好像是一个等待死亡宣判的罪犯。
可是,我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不可以轻举妄动,不可以伤害他,因为除了这些,除了陪着他等着他的宣判,我根本别无选择。
直到有一天,他没有来。
也没有派人来告知,似乎失去消息一般,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才知道,离岸终于没有对我用心,他一直很清醒,沉迷其中的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却并没有多少伤心,因为,当我接受之时,便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一连十日,离岸都没能来看过我一眼,就好像我们曾经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臆想出来的笑话。
我依旧每日去高台后面听歌声,歌伶的歌声已经从《上邪》转换到了《桃夭》,不日就如同死亡一般的唱出了《白头吟》,幽幽的声音,哀婉的曲调,动人心弦的倾诉,让我心烦意乱的同时,也渐渐明白,有些东西,真的就只能够是梦境一场。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我后来再也不去高台后听歌生,呆在自己的院落里,等待着离岸将要给我的任何答案,可是,我没料到的是,他竟然连见我一面都已经这般不愿意。
我派过婢女前去找他,辰王府的侍卫说,离岸快要成亲了,高高在上的离岸又怎么会跟我这样人尽可夫的花楼女子呆在一起,我的梦可以碎了。
我一点也不愿意相信离岸会这样待我,就算他要报复,我们之间只剩下仇恨,那么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么?
他没有杀死我,他只是想要折磨我。
比杀人更加痛苦的折磨。
可是,这样的痛苦远远不止这些。
我永远不会想到,离岸甚至想要毁了我。
离岸撤回了花楼里面保护我的人,相当于向所有人宣布他已经玩儿腻了我,我是他的弃物,无所可依。
可是,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爱,在花楼,虽没有恃*而骄,却也得罪了不少人了现如今,离岸既然已经不稀罕我,等着我的永远不会是平静的生活,而是漩涡火海。
花楼里面的花魁早前就是看不惯我的,因为,我有一个和重楼一样的名字,却没有绝世容颜,这个没有绝世容颜,没有任何姿色的我却得到了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辰王殿下的钟爱,嫉妒就像水草在她们的心里生长,而落井下石,从来就是女子做的最好的事情。
我从原先的大院子搬到了东侧的一间小屋里,没有院落没有婢女,就连吃食也只是快要馊了的剩饭剩菜,白日里还要步步为营避免花楼里面一次又一次的算计,整个人很快瘦了下来,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显得枯黄干燥。
我也时常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枯槁的憔悴女子问我自己,这还是我么?
或者,这才算是真正的我。
我都快要忘了,我已经是个千年的老妖物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生动倾城的容颜,我的容貌应该是苍老的,一碰即碎的,而不是这般血肉活跃的。
我碰上镜子里的容颜,微微笑了,心酸染上眼睑,快要落泪的模样,依旧楚楚可怜。
花楼里面新上任的麽麽很快就看不惯我的好吃懒做,决定给我挂牌接客,因为我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庇佑。
辰王殿下不过是跟我这种小娇花闹着玩儿的,而我依旧逃不了宿命的选择。
我没有多说,只是拿着仅剩的一点首饰,拖了一个出外买菜的婢女帮我去找离岸,我想要最后一次确认,我失去他了,我要让自己真正的死心。
婢女看了我一会,拿过玉兰簪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傍晚才回来,婢女看着我的眼神,悲悯又同情,她说:“侍卫带话给你,王爷已经不要你了,别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自己好好保重。”
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去知道,只知道,我真的,被抛弃了,我原以为,他还会对我有一点点慈悲心肠,看来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我安安分分的收起了自己的心,等待着有一天站在高台上,被男子喊价出卖。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那一天,我穿上了漂亮的桃花裙裾,如同出嫁的少女一般站在高台上,高台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我羞涩的扬起一个微笑,眼睛里一片水色月光,略带妖娆的脸上,因为这双眼睛绝美如画,绝对会有一个更好的价钱。
我迅速的扫视下面坐着的所有宾客,在看到那一身玄衣,和身侧黑衣男子谈笑风生的那个人的时候,我的心微微颤了颤,我没有想过,我和离岸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份见面,他高贵若星辰,我卑微如尘埃。
他连看我一眼都没有。
我暗自轻笑,把目光放在了另一边的黑衣男子身上,那是一个冷若冰霜,英俊卓绝的男子,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不怒自威,也会让宣宣嚷嚷的一切安静下来。
我回眸,心中已有想法。
麽麽很快就说出了最初的价格,我看着台下不断叫卖的人群,还有停留在我身上,深深浅浅的眼神,一动不动,一直保持着温柔羞涩的微笑,眼睛亮亮的都是光芒。
这样出尘的女孩,没有多少男子不喜欢。
叫卖持续了很久,价位不断抬高,势在必得的男子,让人不免多看几眼。
我就想起了,当初那个倾国倾城的重楼被挂牌时候的价码究竟是多少,也许是倾城之价也说不定。
当最后的价码定下来的时候,我见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是离轩。
我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他是每一次为我一掷千金的男子,似乎钱财在他看来不过是吃喝玩乐的消费品。
他直勾勾的盯着我,阴骘的脸上一片势在必得,我相信,我落在他的手里一定不比丹若的下场好多少。
我对着他柔和一笑,他浑身的阴骘就如同被打破了一般,瞬间整个人都明朗起来,他挑着眉,耸耸肩,眼睛里划过丝丝笑意,全然不同于那一次掳了我去的阴沉。
这一次,我依然属于离轩。
可是,这却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制止住了麽麽想要宣布我得主的名字,当即跑下了高台,在她的呼叫声中,直直的蹦着离岸的方向而去,脚步匆促,仿佛停下来就是数不清楚的黑暗。
离岸终于在所有人的惊愕之声里抬头看了我一眼,只是那一眼,冷如冰雪,他以为,我还要缠着他,大庭广众之下我让他难堪,可是,我没有,我从来都不会有。
我的尊严已经为他跌进尘埃,可是,我不想要他成为我最后的救赎。
我跪在了云沉的面前,卑躬屈膝,“求将军收留奴婢。”
我的头深深的磕在了地上,一下又一下,在云沉猝不及防的目光里,哀求道:“十九早先就格外仰慕将军,希望能跟随在将军身边,为奴为婢,是就什么都可以做,,望将军成全。”
黑衣男子只是看着我,眼神深沉如同要打雷的阴沉天空,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将军……”我终于哭了出来,泪眼朦胧,“今日十九就要成为他人之物,若是错过了将军,必会一生伤怀,将军若是嫌弃十九,不要十九,十九也只能撞死在这白石柱上!”
说罢,男子仍未开口,只是轻轻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玄衣男子,那玄衣男子不动声色,玩味的看着我,眼睛里一片冰霜!
他一定觉得我自不量力。
可是,这一次他低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