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实没有读过书，却读过许多故事。“读书”和“看故事”是两种经历，学会的也将是两种本领。江湖摸爬滚打之时，也会将这些本领用在不同之处。
王小明读过书，所以他能扮作秀才，能说秀才常说的话，用扇子做出读书人习惯的小动作；成实听过许多故事，所以他知道这江湖中有一种杀人的技巧。
一种专门对付剑客的技巧。
这种技巧传自何处？成实没有去记，他只需要知道一点，那老二的尖刀绝不能碰到自己的剑。
因为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尖刀。在刀刃前后还竖着两根短铁针，铁针齿牙密布，隐有焦痕。两根铁针与刀刃之间都空着半寸，这半寸之地，便是天下剑器的“死地”。
这种尖刀唤作折剑匕，专毁薄刃长剑。修得这种折剑武功，须要先练熟匕首、判官笔等短兵器，还得对天下剑法略知一二。施展折剑匕时，只要对方出剑，就要料定剑的来路，以那半寸“死地”卡住剑刃，再以扭转之力折断对手的剑。
林镖头便是在兵器突然折断的惊诧中，失去了自己的性命。而老二尖刀上散发的刺鼻气味，就是金铁剧烈摩擦后生出的焦味。
这种焦味，如同灵堂里的香火，祭奠着一把剑的死。
林镖头的剑死了，成实的剑没有死，因为他用的是剑鞘。
成实单手以剑为拐，用不出鞘的剑击向那老二的折剑匕，剑鞘厚度约莫两寸半，那半寸“死地”自然是卡不住的。
看到成实的动作，正看着伊芙蓉的老大不禁赞了一声：“二弟，你兵刃巧妙被他瞧破了，使‘夜战八方’。”
看着成实用未出鞘的剑来挡，老二脸色有些难看了。这时听见他大哥提醒，便冷哼一声，合身欺近，施展出夜战八方来。
夜战八方并非是一种武功，而是所有贴身搏斗武艺地统合。这类武艺多使短兵器、甚至空手擒拿，唯一的共性，便是要与敌人保持极近的距离。夜战八方对于惯用长兵器、软兵器的武林人士乃是大克星，而对于普通的剑客，也是颇令人头疼的无赖打法，往往为一些正派和世家所不齿。
见对手欺近，成实边退边舞动剑鞘，每次他要拔剑，那老二便不再追击，只用尖刀往成实剑身迎去；若成实放弃拔剑，那老二就会再次合身扑上近身短打，左爪右匕皆如毒蛇一般，寻找着机会突破剑鞘，好在身上叼下一块肉。
退了三次之后，成实背后已靠上了货架。那老二面上一喜，右手折剑匕舞得看不透方位，左手三指钩如鹰隼，骨节哔啵有声。
伊芙蓉看不见他诡异的刀法，却听见他骨节爆出发力之声，心中不禁暗惊：“此人点穴不重，老娘还当他武艺不过如此，听这声音，也是个指爪了得的狠角色！”
这时她又见老大唤到：“二弟！此人身板略宽，出手中正规矩，多半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老二笑答道：“哈哈，大哥，对付这种树桩子，兄弟我安逸得很！”
老大摇头劝道：“二弟，此人能一眼看出你兵刃里的名堂，绝非泛泛之辈，莫要翻了船。他俯身、拧腰、提纵不顺，攻他下三路！”
“好！”老二应着话，脚下猛蹬地面，整个身子飞扑过来。他借着飞扑之力，以右手短尖刀格开成实剑鞘，左手三指伺机而动。
那边伊芙蓉却尖声唤道：“成镖头！有诈！他要攻你面门！”
虽然年岁尚轻，但自小便接触武林的伊芙蓉，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起了武林中一些下九流常用的伎俩。这种一人动手一人动嘴，以言语来扰乱对手心绪、声东击西的手段，在北方唤作“獠搭”。
和许多少年后辈一样，伊芙蓉小时候也曾被这一手阴过。只不过对她用这招的，是老鱼头和小七，所以她得到的教训自然不会那么深刻。
现下这一战可就不同了。
就在老大诡称“攻他下三路”的时候，老二的鹰爪一振，直取成实面门。这一爪指过生风，虽然速度略逊一筹，可打到身上的威力，绝不比之前夜行人的指法逊色。
“这女娃倒是有点脑子，怪不得郑公子再三嘱咐不得慢待了她。”听见伊芙蓉警示，那老大心下得意到：“只可惜这姓陈的太慢，如今想避开二弟这招，都有心无力了。”
伊芙蓉猜得出的事情，成实也已经看出来了。如果此刻成实能听见对方老大心中的评价，他也一定会板起脸，点点头，说一声“不错。”
这的确是很快的一招，即便不用“獠搭”诈术，他也没有把握能完全避开。但对付这种指爪高手，成实自有方法。
成实果然没有避开，老二这一爪猛击而下，钩拉之下，指尖传来一阵湿润滑腻之感。
人血是湿润的，但这种滑腻感，却令老二觉得不对了。
“接某暗器！”
一声严厉的低喝响起，老二惊闻喝声，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左掌油光蹭亮，沾得却不是血。还来不及看手上那滑腻之物为何，对面成实的左掌中又飞出一把碎瓷片。
小孩洒出一把钉子，都足以令人驻足，何况出手者是一个会武功的人？
那老二“啊呀”一声，右匕猛地收回，在面门之前舞得风雨不透，脚下也飞退数步，生怕碎瓷片刺入双目口鼻等五官要害之处。
“好浓的灯油味。”看不见战局的伊芙蓉，只得从气味上察觉到一丝征兆，她想起了那夜成实对付夜行人爪功的办法，欣喜问道：“成镖头，那贼人的爪子里，被你塞了灯油罐了吧？”
“雕虫小技，伊少镖头还记得。”虽然伊芙蓉看不见成实表情，但从他沉着稳健的嗓音来听，方才老二那招已被他破了个干净。
成实又转过头，对着伊芙蓉身边的老大道：“二位，此人乃是乌麟镖局少镖头。镖门同道有难，今日不论是成某，还是遍布此地的乌麟众镖师，都不会放过二位。”
“大哥，你说，咱们就不能在其他杂碎赶来之前，先杀了他么？”老二擦拭着沾满灯油的手问道。
“二弟，有何不能呢？”老大脸上诡异的笑容，撇下了伊芙蓉，站到了他兄弟身边。
冲击穴位的伊芙蓉奋力睁开眼睛，只见着两个模糊的背影站在一起，远处那更模糊的人看着反而熟悉些，正是身穿常威护衣的成实。她出言示警道：“成镖头留神，此二人行事阴险，合击时必有暗招。”
“暗招？”那老大闻言笑了笑：“何必等到动手，暗招不是早就出了么，是吧二弟？”
“不错啊大哥。”老二亦笑：“上头几位大人的手法，那才是真正厉害的暗招。可怜这两个蠢货，直到此刻，还以为会有乌麟的救兵来此，大哥你说好不好笑？嘿嘿嘿嘿……”
“二弟，好笑，好笑啊，嘿嘿嘿嘿……”
寂静的夜色中，阵阵阴厉的笑声，和微弱的灯光一起，被竹帘牢牢锁在了青羊集的一个无名货棚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