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老鱼头治伤,王小明还得继续扮演着秀才,和乌麟镖局一同上路;为了安顿被夜行人打伤的李业火,成实与龙三不得不走个岔路,将李老镖头安顿妥当。
两伙人既然分开前行,就必须要有一种联络的方法。常威镖局虽然配有信鸽,却不是趟子手可以用的。而双方都身在异地,又在赶路之中,差人送信显然也送不到。于是王小明与成实之间,只得用最不好用的办法——留记号。
留记号便不是镖行里专有的学问了,武林中大小门派都有自家的记号。这边有一段逸话,据说当年武林大会在少林召开,那时正是少林寺如日中天的几年,故而武林各派相当给面子,少室山附近城镇中汇聚了众多门派。待大会召开前几天,附近城镇中的百姓发现,街上店铺墙面,自个儿家的门窗上,到处刻满了形状各异的记号。另外,还有许多拿着刀剑的人,三两成群,沿着整片墙壁从头到尾盯着看,不时还骂两句:“这他吗怎么找?”
当然,这只是百姓中流传的小段子,不过对于常威镖局的诸位趟子手来说,情景却颇为相似。王小明的记号留得很清晰,成实却找得不顺利。
青羊集路狭径曲,鱼龙混杂,格局纷繁难探。况且此处各路门派帮会乃至渔队汇集,各路人马互相联络都要留下记号。在这块又小又挤的地方,常威镖局一个小小的“威”字,还真不是这么好找的。
更何况成实眼睛也不太好。
所以他只能让龙三来找,所以龙三此刻就和两个浑身带着鱼腥的渔夫,还有三个满身酒气的混子挤在一条巷子口,等街上那队运蚌镖的镖队走过,他们六个才出得去。
那三个醉鬼还都穿着一样的青色坎肩,看着也像是地头蛇一类的人,那两个渔夫小心地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只是巷子就这么窄,要是可以避太远,反倒容易被这些醉酒混混找麻烦。
“现下是非常之时,常威镖局的存亡也有你的一份责任。出门在外走动,不管事,不惹事,办好你自己的事。”
想起成实反复地唠叨,龙三只能和两位渔夫一样,抱着“别惹事”的想法,忍着臭味站在巷口等待。那三个青衣醉鬼犹自在那边高声谈笑叫骂,却说着一些难懂的方言,通过那些人的视线,龙三怀疑他们正在用脏话嘲笑着自己。
“唉,本少爷究竟是犯了什么癔症,居然会来当一个趟子手呐……”身边有一群“想要惹”、“惹得起”却又“不能惹”的家伙,除了后悔,龙三暂时也没了其他脾气。
就算在当初乞讨的时候,龙三仍然会坚持穿干净的粗布衣服,吃那些没有馊掉的馒头。他并非不能忍受,九龙教的公子和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截然不同,从小到大龙三受过的特殊训练不胜枚举,但再多的训练,也不能撼动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
龙三最恨的就是脏,不仅仅是灰尘泥泞的那种脏,他更看不惯脏的人。
“见到王小明,我先把他打一顿好了。”强自忍耐到巷口镖队离开,龙三犯着第七次的嘀咕,总算挤出了巷子。虽然街道比巷子宽不了多少,但至少可以离那几个醉鬼远一些,其中有个家伙已经在巷口吐了一地,那味道连两个习惯了腥膻的渔夫都皱起眉头。
这大海捞针般的寻记号,很快消磨完了人的耐心,尽管对这个趟子手的身份有了兴趣,龙三仍不会太委屈自己。
他决定用一点聪明的办法来找人。
田翌的心情很不错,今天又是收租的日子,到了晚上,青羊集上个月买卖的两成利润,又会充入他的府库。秋季渔获丰盈,这个月的租子,足够他在洛阳置办一座宅子了。
握了握手中镀银的酒杯,杯上传来的温度,让田翌沉浸在巨大的满足感之中。当初从一介鱼贩子,一步步做到现在的位置,掌控整个青羊集的蚌珠贩运生意。有这般出人头地的经历,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
轻轻抿了口杯中的美酒,田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思考今晚该去哪个妾氏房里过夜的事情。当他数到第五个的时候,外头进来一个瘦子,略有急色地对田翌低声道:“大哥,六夫人来了。”
田翌手中银杯一顿,皱眉道:“老二,你怎么放她来这儿了?这儿是夫人们能来的地方吗?”
那瘦子看上去应该是活干了一半就赶来报信。他上身精赤,露出大片鲤鱼状的刺青,头包一块红巾,整个人汗津津的,更显得肌肉虬结。
被田翌一说,他忙从屋里的架子上拿下一条暗青色披风,也不避嫌就往身上裹,边穿戴边道:“不是我,是六夫人的弟弟带她来的。”
“他?这乃刀货是吃错药了?”田翌气得把银杯往桌上一放:“他们人呢?”
“老爷!老爷你在里头吗?!”或许是夫妻时间久了有默契,田翌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回应起来。
一个带着不少珠宝的少妇很快就出现在田翌的房间里,后头跟着三四个人,有的穿着青色坎肩,也有的和瘦子一样赤着上身,身上带着鲤鱼刺青。
看着自个儿夫人被一群赤膊男人跟着,田翌的好心情毁了个十之七八。他将那几个不长眼的跟班轰了出去,才扶着那少妇道:“我说茹儿啊,什么天大的事情,要你跑来这种地方?这要是传出去,我‘青羊一田’丢了面子是小事,坏了你名节可怎么办?”
六夫人脸上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老爷!你可要为小宝子做主啊!”
“小宝子?”田翌一愣神,这才发现房里除了瘦子之外,还站着一个人没走,那人穿着件自己手下统一式样的青坎肩,顶着个猪头站在六夫人身后。
“你是……宝通?”田翌居然第一眼没能认出这小舅子,可见这面上的伤到了何种程度。
“姐夫,嘶——”那叫宝通的人咧了咧嘴,哀声道:“姐夫,有人要找咱们跃鲤帮麻烦。”
“是啊老爷,小宝子是您左膀右臂,就是跃鲤帮的一块招牌,对方将他打成这样,这是明摆着要……”
“行了!你自己吃的亏自己说清楚!”喝止住六夫人那段又急又快的煽风点火,田翌指着宝通厉声说到:“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是个生面孔,武功挺高的一小白脸,看那张脸就……”
“少说废话,报过我名号没有?”
“那是自然……”
田翌紧紧盯着宝通,一边检视着他脸上的伤痕,一边打断着对方多余的话,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田翌喜欢钱,喜欢在闺房内多蓄妻妾,也喜欢任人唯亲,但能够做到一帮之首,能分到青羊集这块肥鱼,他绝不是一个无能的人。
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敢对他小舅子动手的家伙,多半是块铁板。
而且这块铁板来得很快。
“跃鲤帮吧?”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身裹披风、内衬暗红护衣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到门口,披风下隐约可见护衣左胸处用黄线绣着个字。来人仿佛闲逛似得走进门来,他的一边嘴角往上翘起,用轻柔的声音命令道:“你听好了,我要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