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秋此时却大笑道:“金钱?权力?剑飞从小在铁屋之中练功习武,他根本不知道金钱和权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若是权侄女非要如此说话,那我想你必定是怀疑到我的头上了,皇帝一般的生活我倒是不想过的,然而神仙一般的日子我却是想要的。”
萧远秋的话说得极其平淡,平淡之中甚至很有一丝自嘲的意思,然而他的话对于唐烟而言似乎很有说服力,这时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经四目相对,明眼人只要一看便能够知道他们彼此眼中含着爱意,含着泪。
神仙一般的日子,什么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一起,那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萧剑飞自然注意到了,所以他的眼中也含着眼泪,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执掌飞雪剑门之后的生活,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江湖。
权飞絮是他除了母亲之外见到的第一个女孩,毫无疑问,人在第一眼见到的东西本就该是美好的,权飞絮在他的心中也不例外,但正是这个在他心中已经犹如天使一般的人,此刻正在摧残着自己原本可以过上神仙日子的父母。
“飞絮妹妹,我看还是不可妄加猜测的好。”金燕堂的脑中正在努力搜寻着能够推翻权飞絮之言的证据,尽管他可以想方设法“找”出一个个“证据”来,但他也了解从小一起长大的权飞絮,这些所谓的“证据”禁不住她的三言两语。
权飞絮毫无疑问是聪明的,但此刻的她毫无疑问是愤怒的。
人一旦愤怒起来,做出的事情常常就没有什么道理了,她能够如此条理分明地指出她眼中所认为的凶手已经是不容易,还怎么能要求她再不怀疑在场最有嫌疑的人呢?
“不,权侄女,你若说权帮主之死就是萧老门主夫妇指使新门主所为,其目的是直接管理金钱和权力两帮,那为何今天死在这里的只有权帮主,但是金帮主却没事呢?”扁华胜为官多年,彻查冤案不少,他保持着他一贯冷静的头脑。
权飞絮转过身来,看了看萧远秋,看了看萧剑飞,看了看金无色,最后目光落到了扁华胜的脸上。
只听她道:“扁叔叔,您在飞雪剑门有了多少时日?”
扁华胜毫不犹豫道:“老夫今年五十一岁,入飞雪剑门五十一年,入权力帮四十三年,十一岁在权力帮的培养之下考中童子试,二十三岁中进士及第。”
这的确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就好像有人问他姓名一样容易回答。
“那您就不该问出这样的话来。”
权飞絮的话让这位权力帮中德高望重的人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儒者的“忍”风,安静地听着这个平日一向尊敬他的女孩说话。
“我的父亲一向嫉恶如仇,帮规极严,整个飞雪剑门的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而且父亲负责整个飞雪剑门权力的使用,铁面无私,决不允许帮中任何人以权谋私。然而金叔叔则不同。”
权飞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金叔叔虽然武功高强,而且贵为金钱帮帮主,但是性格使然,金叔叔可不如我的父亲来得刚毅,据我所知,金叔叔负责管理飞雪剑门上下各个方面的开支,不但对外人慷慨,对剑门之内的人也几乎是有求必应,尤其是萧老门主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试问各位,若是你们想要做皇帝,是愿意有一个什么都听命于你的宰相还是一个事事与你作对的宰相呢?”
又是议论纷纷,飞雪剑门头一次这么热闹,这一次恐怕将整个飞雪剑门一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那些受过金无色恩惠的人在此刻无不是低头不语,那些没有受过金无色恩惠的人此刻却慷慨激昂,甚至义愤填膺。
金无色也只得低下头,虽然他并不认同权飞絮的说法,他所做的事情不过也是为了维护飞雪剑门的利益,为了让门中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罢了。谁都知道,每一个在刀剑上舔血的人都渴望过上一两天平淡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可以没有权力,但却不能没有金钱。
他更加想不到,自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在这一刻,竟然将矛头对到自己头上,让自己颜面无存。
是不是仇恨真会让人变得不可理喻?
“自然是想要一个事事听命于自己的宰相了,要不然纣王也不会剖了比干的心,又挖了杨任的眼睛。”
“是啊是啊,但萧老门主为我们飞雪剑门的振兴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若是想要金钱,我们绝无二话,他若是想要权力,我们也愿双手奉上。”
“没错,萧老门主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整个飞雪剑门现如今呈现出两种意见,两种声音。然而这不是选举,所以声音大并无什么实际意义,飞雪剑门的人都知道,证据,这里的一切都要讲求证据。
所以那一个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议论之声。
“各位门众,请给我萧剑飞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我若不能将凶手亲手绑到各位面前,便在此自刎谢罪。”
萧剑飞的声音,此时不是冷酷,而是豪迈。每一个敢于在人面前做出保证的人都是豪迈的,尤其是一个将保证深深放在自己心底的人更是如此。
“好,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也要同你一较高低,否则我怕众位门人说我权力帮无人。”
权飞絮,她此刻就像是一头被红布蒙住眼睛的牛一样,已经不顾一切了。毕竟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家中唯一能撑起一片天空的人若是不在了,那和家破人亡也就不再有什么区别了。
萧剑飞不能不答应,所以他的手高高伸过自己的头顶,原本聚集在剑池周围的人四下散去,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而权飞絮呢,她独自一人将自己父亲的尸体扶起,放到了他生前所坐的座位上,她要让自己的父亲看着自己向新任门主挑战,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能赢,但她也知道这一仗,她非打不可。
所以她走上剑池,拔起了金燕堂用过的那一柄剑,然后从怀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闺绣,那是一块上好的苏锦,锦帕的上面绣着一只高高飞舞的凤凰。
百鸟之中凤凰是她的偏爱!
萧剑飞也用他那一块上好的丝绸开始擦自己的剑,在擦自己的剑之前他伸出手掌在剑锋上划过,鲜血流出,让剑的寒气更加透骨。
剑池之外所有人都惊叹了,这是剑门已经许久无人动用过的规矩——以血洗仇。
用自己的血洗去帮中之人的仇恨,萧剑飞很显然并不希望有这一场比试,所以他宁愿用自己的血洗去权飞絮心中的仇恨。
权飞絮啊权飞絮,我的父亲并没有叫我杀害你的父亲,我的母亲也并没有想要杀害你父亲之意啊!
只希望我的鲜血能让你不再如此痛苦,若是非要有人承担这样的痛苦,请让我代替我的父亲母亲,请让我代替你吧!
这样的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只是他在心中的呼喊早已惊天动地。
权飞絮出招了,如同一只凤凰一样出招了。轻功很快,剑招很快,轻功中夹着剑招,剑招里带着轻功。
她果然是一只凤凰,权飞絮此处的第一招便是“丹凤朝阳”,剑池之上果真如同飞舞着一只凤凰一般,她的衣襟如同凤凰美艳的双翅,她的鬓发如同凤凰迷人的头冠。
但是那一柄剑却不能同凤凰身上的任何部位相比,因为那一柄剑太过寒冷,太过犀利。
权飞絮的剑已刺到,萧剑飞不得不挥剑相迎,他依旧专注,专注到眼睛一直直视着前方,全身上下除了握剑的右手之外,恐怕只有冷冷的剑风吹起的头发和衣襟在动。
萧剑飞迎住权飞絮的一招,宝剑往左边一引,权飞絮这一招“丹凤朝阳”便刺了个空,她腾空的身子也在一瞬间落到了萧剑飞的身后。
然而她并不死心,所以落地之时足尖轻点,只见足尖一股内力激射而出,刚好踢中她正面剑池外围的一柄剑,那剑剑柄受力便一飞而起。
此时权飞絮的人再一次在地上借力而起,在空中“凤舞九天”,身子倒转,足尖正踢在那柄飞起的剑上。那剑二次受力,而且力道受实,就见空中一道寒芒朝着萧剑飞射出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便是硬弓所射出的箭恐怕也不能比。
萧剑飞见此一招,心头一动,暗道:好熟悉的招式。
然而不容他多想,他已经不得不接招了。只见他左脚为轴,右脚横扫而出,他的身边顿时一阵风起。
疾风扫堂!
那飞来的剑原本在空中速度迅捷无比,但是受到萧剑飞这一招疾风扫堂的缓冲,此时也降下些速度来,但是力道却并未就此消失,所以萧剑飞不得不伸手挥剑,一招“旋风落马式”的剑招,身子原地旋转一圈,以剑为刀纵向劈出,正劈在这一柄剑上。
好快的剑,好深厚的内力!
萧剑飞这一劈足足用了六层功力,所以那飞来一剑在这一劈之下竟然从中间分开两半,纵然这并不是一把好剑,但也是坚似钢铁,能以剑开剑的人世上恐怕不足二十个,但萧剑飞只有十六岁,已成其中一人,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让一个女人仇恨自己很容易,所以让一个女人对自己投降也不算太难。
要么你拥有潘安一般的外表,要么你拥有青莲一样的才华。
对于一个习武的女人而言则更为容易,只要你拥有她望不到项背的武功即可。萧剑飞不但拥有权飞絮所不能望其项背的武功,恐怕剑门之中也没有人敢说自己的武功能望到他的项背,所以权飞絮在这三招之间已经投降了。
所以她放下了剑,走出了剑池,走回到权力帮的人群之中,就在她父亲的旁边坐下,她没有说话,尽管一介女流,但飞雪剑门的规矩她也是懂的,失败的人是没有资格说话的。
胜利的人却有资格说话,所以萧剑飞说话了,他再一次将自己手上的鲜血涂抹在那把剑上,也再一次用他那一匹上好的丝绸擦了擦那把剑。
然后把剑放在自己的眼前,从剑柄,到剑锋,再到剑尖仔细端量着。仿佛是在欣赏一个美丽少女美丽的胴体。
此时原本还在喧闹的飞雪剑门再一次变得无比安静下来,仿佛是在迎接一项极其庄严的仪式。
萧剑飞的手臂动了,朝着权力帮的方向动了,和权飞絮那一招丹凤朝阳近乎同样的手法,但却比方才的速度更快,他手中那把沾满自己鲜血的剑竟然朝着权飞絮飞了出去,众门人都大吃了一惊,他们清楚萧剑飞的功力,这一剑下去,恐怕权飞絮无法避闪,必定血溅当场。
然而没有,因为这柄剑并没有飞向权飞絮的咽喉,而是飞向权飞絮的脚下,落在了权飞絮的脚下,权飞絮也是一惊,俏丽的脸上有些花容失色。
萧剑飞冷冷望着权飞絮,就如同刚才她出剑之时冷冷望着萧剑飞一样,只听萧剑飞道:
“即日起,权飞絮接替其父亲之位,暂时执掌权力帮,待我查明真相,再作处理。”
尽管萧剑飞已经成为了飞雪剑门人怀疑的对象,但是门主的话一向都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威严,在剑门人的心中,门主的话就是神的旨意。
所有剑门人在这一刻都拔出自己的剑,割破自己的手掌,任凭鲜血将自己的剑染红,然后又将剑擦如自己面前这一块土地,随即跪倒在地,山呼:
“飞雪剑门,万世长存,权利金钱,共佐其成。”
但是权飞絮却没有表情,一个人若是没有表情也没有反应的时候只能代表他心中的两种想法,要么是难以置信,要么是无法想象,至于权飞絮心中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然而飞雪剑门这一场原本应该载入自己帮派史册的大会就这样草草收场,新门主即位,老帮主却丧生,新帮主即位,老门主却成了嫌疑人。
也许在这一刻,他们的心中不得不感叹,造化总是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