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过去。
小西村外,细雨,黄昏。
重重叠叠的乌云,压低了天空,如在大纸上泼过层层水墨,更显得呆滞沉重。乌云中,不时有电光闪烁,令人顿生惊恐彷徨之情,闷雷声隐隐传出,仿佛让那浓云裹紧了,竟是难以脱出,风卷着牛毛细雨,由天际漫铺下来,笼罩住整个大地。
入目处,遍地荒寂,那原野中花草树木瑟瑟抖索,空气中到处传出股腐靡气息,唯有山角边一大堆乱石里,竟鹤立鸡群般伸出杆青竹,枝梢带几叶青绿,顶住冷风,犹在那翩翩起舞。
大堆乱石后面,搭起了个巨大草棚,四周围几座草黄色油帆帐篷,当中那座最显宏伟,四角牵引绳索上端,缚住面黄色锦旗,旗上用黑白双色丝线,绣出了双鱼八卦图,那旗帜随风招展,更突显出中间双鱼栩栩如生,仿佛正在那游动。
图案上方,有一对黑丝绣的蝙蝠在展翅飞翔,八卦图面,还绣出个大大的黑色“算”字,那字迹铁划银钩,刚劲非凡,一看便知是名家所书,帐篷侧布的油布,都被卷系起去,里面两排长凳上,分坐着十名劲装汉子,年纪有老有少,身形也胖瘦不一,却个个都眉头紧锁,神情肃穆,只是都腰杆坐得笔挺,尽显阵阵精悍之气。
突然,远处传来阵汽车鸣笛声,诸多位汉子闻得声响,互望一眼,竟齐站起身,并抢着冲出了帐篷。
前方是条新开的小道,路面上坑坑洼洼,泥泞遍布,就好似蛇般地蜿蜒。风转刮西北,天边黑云好似那大山小山,一层层涌压下来。道路尽头,猝然现出辆军用吉普车,一路颠簸摇晃着,往这边开了过来。
新开的道上泥土稀松,那吉普车几次兜转车头,再往后退过许多,然后小心翼翼拐出“之”字型路线,历经多番周折,终于停在了帐篷面前。
车门打开,现出一位身着靛蓝色长裙的矫健女子。
那女子不仅长相秀美,举手投足之间,还有如春梅绽雪般的清爽,一双妙目,更是乌晶发亮,就好似天上明月,射入到茫茫寒江。
一帮人等,见车后竟坐了个漂亮女人,便忍不住都朝她多望了一眼,但有位号称“算进不算出”的三代首徒,“铁算盘”姜良朋,却是登时就瞧呆了。
那女人下车后,见有人痴痴望向自己,俏脸也不禁一红,忍不住要轻咳一声。怎料到,那姜良朋居然吞口涎水,仍像只呆头鹅般定望住对方,模样还十分轻浮无礼。
她以为姜良朋心存轻薄,便银牙一咬,迈前两步,将手往衣袖里一缩,长袖随手就挥了出去,便只听“啪!”的声脆响,姜良朋小臂上立刻现出条血红印子,痛得他顿时乱跳乱蹦,杀猪般“哇哇!”叫个不停。
见对方突然出手,这帮人顿时都拉黑了脸,关键时刻,却只听姜良朋大喊道:“哎哟,哎哟,华姐姐你怎么打人?哎哟,小姑奶奶,弟弟我可是想死你了.”
话音未落,他居然还开心得笑了起来。
看他那模样,竟是说不出的滑稽,一条左臂痛得抖个不停,却高兴得拿右臂在身上乱拍乱打,仿佛见到自己家亲姥姥那般。
这帮人顿时目瞪口呆,大家面面相觑,面色都变得极为奇怪,一时之间,竟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有人甚至还心想:这大姑娘刚打了你脸,你居然还姐姐,小姑奶奶叫个不停,这不明摆着是送上门找抽吗?
那女人听对方居然喊得出自己姓名,便知是怪错了人,她俏脸顿时一红,赶紧就从衣兜里捏出个东西,一把就塞去了姜良朋手里,居然是根小小金条,她嘴还说道:“哎呀,对佛起呵对佛起,勿响勿响(别喊别喊),刚才奈(你)吓煞络(我)哉!奈(你)定规勿怪络(我)闹玩,等一歇跟络(我)去,好伐?络(我)给奈(你)做乌郎鲞(黑带鱼)烤烤肉,味道交关好(好得不得了),奈(你)讲好伐?”
这女子说一口标准的吴越土话,声音竟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柔美甜润得如奏管弦,众人一听她开口,顿时都心神俱醉,心里的那团火气,竟立刻都消散了,更何况,又见她随手就送出根金条,不由皆是一愣,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姜良朋其实并没听懂对方说了些什么,可手中那金条,却是沉甸甸实在货色,突喜之下,他连“谢谢!”二字也忘了说,只站那儿呵呵傻笑个不停。
那姓华的女子上前来,又摸出个小小粉盒,伸手去旋开了,刮一小点点在姜良朋手臂上,并帮他轻轻涂擦几下,嘴里还轻哼起儿歌:“络(我)大大小顽,坐高高矮凳,抡厚厚薄刀,切硬硬软糕,喂白白黄狗,犯关介闹热(忙得好热闹)……”
这本是段吴地童谣,描述一小孩哭闹着要扮大人,当爹妈的没办法,只好抱他坐板凳上,可惜他个子太矮,双脚却悬在了半空。他手抓竹片小刀,逞强要去切那碗中的软糕,但因为没多少力气,于是,就觉得那软糕其硬无比,那肯定会不好吃,干脆就扔一块下去喂自己家小白狗,小狗它吃得开心,在黄泥地上打滚撒欢,要讨小主人的欢喜.
一小段歌谣,不仅语言生动,并且还朗朗上口,想象力也极为丰富,更显得是温馨感人,听得人简直要如痴如醉,一颗心也不知不觉荡漾起来。
这帮人见她嘻嘻呵呵,笑靥对人,说话也语调温柔,出手还豪爽无比,顿时没一个不欢喜的,都恨不得要冲上去,哪怕要叫人家几声亲姑奶奶,甚至让她抽个嘴巴子,那也都无所谓了。
原来,这女人名叫华缤缤,是江湖排名首位的独行大盗,她轻功盖世无双,各种解码手段更是一流,腰上还常挂两卷钛金钢线,更让她高来高去如履平地,就好似黑夜中狸猫般快速敏捷。
她处事果断,来去飘忽;一闪即遁,让人极难防范。只不过,如今她大半时间都跑去国外,专偷那豪门大亨家宝物,还曾犯下过一夜之间,连盗东京七位富豪的重案,并用古董金币、大小金条及各类稀有宝石,将前来追捕拦截的各路警察,给打了个目瞪口呆,让他们不知到底是该抓捕嫌犯,还是要留下来收捡价值不菲贼赃。
案子发生第二天,那东京城多处交通要道被封,所有警力竟全部出动,还排起来多道人墙,尽趴那地上仔细搜索,从早到晚,来回三遍,害那帮警察们,个个都怨气冲天。
路过行人中,有那运气好的,偷捡到几样藏起来,竟立刻家财万贯,于是,便有人守株待兔,天天都求神拜佛,只求这华滨滨总是好运气,没事再胡乱扔几颗金石珠宝,自己祖孙三代,也就算是没白活了。
华缤缤每次行窃之前,总是要准备充分,并且,还先跑去做市场调查,事主在当地是否声名狼藉,一旦判定,便会痛下猛手。于是,路过之处,往往会出现惊人一幕,她越是席卷满载,那当地百姓,便越是人心大快。
曾有位失主,开了二十年赌场,还兼放放高利贷,结果被她一下卷了个精光,甚至还烧掉所有借据,那被偷者心痛得哭爹喊娘,但那当地的老百姓,却是敲着锣打着鼓上街庆祝,连一帮大小警察,听说自己借据被烧,那也都欢喜得大醉了三天。
只是她钱财来得太易,用完了,就去国外有钱人家里去取,所有为富不仁者家中金库,尽是她寄存钱财之处,那花销也自然极为大方,该花一万的地方就扔两万,人家求她出资把几间山区小学教室翻新下,她看那孩子们叫自己叫得亲热,竟立刻掏出去两百万,连食堂宿舍、图书馆、洗衣房、校前马路都修起来了,甚至,还买了部校巴,真的是张扬无比!
估计,连富豪家老婆孩子,花起钱来,也远比不上她般的出手阔气。
姜良朋觉得手臂上疼痛立消,才说了声谢谢,却见那驾驶位车门打开,钻出位白脸如银般精壮汉子。那人中等身材,双颊红润,加上又宽膀蜂腰,更显得甚是魁梧雄伟,那人左手拎了个铁盒子,姜良朋见到他,立刻喜声叫喊道:“嗨,三哥,可算是回来了。”
那精壮汉子闻言笑笑,指那华缤缤说道:“小七子,你到底是在盼我,还是盼她?我可没她那样有钱,再说,你今天捡这么个大便宜,也该掏点出来请客了吧?”
姜良朋一听这话,望了望手中金条,抬起头来,幽怨无比望那精壮汉子一眼,面上神情,却显得是无比尴尬。
“他那铁算盘,钱都留着娶媳妇呢,出了名的算进不算出,朱三哥,你想从他那手里挖钱出来,那还不如宰了他呢!”此话一出,人堆里立刻爆开来笑声,将先前那股郁闷气氛,立刻冲淡了许多。
车上下来这位,名叫朱雄健,在神算门弟子中排名第三,是“天算子”生前得意弟子,他性情开朗,为人仗义,大小场面都应付得来,并深得本门兄弟喜爱。
而号称为“算进不算出”的三代首徒姜良朋,却从小是个孤儿,被人收养后,靠走江湖算命维生,后来,发觉自己实在道行浅薄,便带艺投师,由于入门较迟,“天算子”收夏天聪为关门弟子后,不再传徒,便让大弟子段时轮代师授技,并把他排名在第三代之首。
就只看帮师兄弟都围了过来。